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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蜓(花之镇)④

或许人生若只如初 AI5165 4866 2020-02-25 13:32

  

(春节,周四)

鞭炮声持续到半夜才停息下来。做了梦,暧昧不清的记忆和梦掺杂,变成画布上抹不掉的痕迹。

没有半点拉开窗帘的念头,昨晚说过的话每一个字都还记得。

咬着烟坐在床头,任由烟蒂燃烧。记不得从多久以前开始,这成为我独自一人时惯用的做法。看着烟蒂渐渐变长,因重力而坠落,仿佛内心里也能得到一点释然。

时钟显示着7:30,起身灭掉了烟。

到达JASMINE门口时不到八点,被积雪覆盖的整条街上只有出来放置看板的小拓,他的眼部残留着黑眼圈,有些意外今天也要开店。

「新年好。」

「哦噢噢噢!——前辈新年好勒!新的一年请多指教!」

整条街都回荡着振聋发聩的爽朗声音。

「喂,新年大清早别一惊一乍的。」

「我知道你可以信任的前辈!不过辛苦了,为此留下了黑眼圈~」帅气少年一脸促狭的笑容搓着双手望着我。

「啊……昨晚没怎么睡实。」我伸手揉了揉倦涩的眼睛。

「我懂的我懂的~不用绕一大圈掩饰也没关系,大家都是男人~」

「……」

突然意识到语病,他该不会以为我在这边留宿了吧。

那笑脸变得更浓了,镶嵌在模特般的脸上,不知曾让多少无辜少女受到伤害。这样一想莫名的火大。

「你……」有种冲那头抖动的黄毛砸下去的冲动。

「呀~不愧是前辈呐,能够让情绪那么低落的绯月姐得到滋润~!从今以后请让咱叫一声大哥!」

不再和他纠缠径直走进了JASMINE。

「阿树早安,新年好。」

茉莉姐和昨天早上相比没什么不同,依旧贫乏的表情,只是一想起昨晚的情景,彼此的脸不足一尺,湿润的眼睛、睫毛、嘴唇清晰无比,呼出的温热气息扫拂在脸上,以及头脑发热说过的那番话,恨不得立即掐住脖子让自己失去记忆,又不想失去记忆。

「咳新年好,茉莉姐。」勉强若无其事的看着她,在那双无垢的眼眸注视下,喉咙忍不住发痒。

茉莉姐依旧面无表情,不像是受到昨晚的影响。

(也许她根本没有其他想法。)看着她飘进厨房心情略微复杂。

「所以——可否描述一下昨晚的情形呢,学~长~」一个身影又像苍蝇一样挥之不去。

「谁是你校友。」

「就从参加祭典开始吧!」

「无可奉告。」

新年第一天的缘故没有顾客上门。茉莉姐离开后过了一会儿,在小拓的示意下我们俩来到了咖啡店外。

「出来转换一下空气也好,虽然我喜欢咖啡,但一直闻着也有些缺氧了。」

名义上是清扫店前的积雪,小拓自顾自点着烟。

「你今天不用陪唔……女友么?」

「呃……绯月姐告诉的吗,不错,正是她派我过来的,为了监视你,凡接近绯月姐的陌生男人必须通过暗中审查。」

就这样透露给我不要紧么。

「哈啊~新年零点我俩已经向神明大人祈福了~」

「当地很流行么?」

「谁知道,反正像我这种毫无诚意的家伙,许了愿神明大人也会无视吧~」小拓像抱枪一样倚着扫把。

「别那么轻易就放弃神明大人啊。」

「……噗。」「……呵。」

吸进肺部的空气很冷。

雪白的整条街上只有我们两名服务生,偶尔会传来几声遥远的鞭炮声宣告着我们并不是唯一的存在,不知道新年第一天小镇上的住民们有着什么习俗。

「阿树你认识绯月姐几年了?」交换手机号的小拓问道。

「差不多五年。」

脱口而出时自己都有些惊讶。无意识的烟一次次从喉咙滤进肺再吐出,重复着简单有效的机械运动。不知不觉即使分开,时间也依然堆积起来。

「你是我见过第一个这么亲昵直呼她的人。」

「你呢?什么时候开始到这里工作的?」

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记忆中茉莉姐总是拒人之外,不会和别人有绘画之外的交流,无法想象她会招募打工的同伴。

小拓爽朗的笑了:「两年前的除夕夜碰巧遇到了绯月姐,是她救了我和小茜。」

「……」

「那天真冷,现在回想起都还能感觉到当时那股寒意。」说到这里小拓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我和小茜住在一个小区里,从小一起长大,初中毕业前确认了彼此的心意,结果家里和学校知道后反对我们交往,他们家后来甚至搬走,这样我们连进同一个高中的机会都没有……决定离家出走后,只想着能到一个不被人找到的地方靠自己开始新的生活,漫无目的最终到这个紫草镇时正好是除夕,用尽了身上最后一分钱,小茜病倒了,发着高烧。你觉得,身无分文的我们能熬过大雪降临的夜晚么?」

虽然他们的行为本身太冲动,看着毫无掩饰诉说着的少年,却不想用理性和正论去评价他们。

「小茜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停在一扇店门前时我已经在做最后挣扎,继续下去可能会为了钱袭击别人。店门打开了,甚至冒出掏出小刀去洗劫的念头,你第一次见到大姐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她的眼神特别冰冷,甚至能扑灭人的热情?」

赞同地点了点头。

「踏进那家萧条的咖啡店一刻,我发现原来地球上还有那么温暖的地方,从此最喜欢的饮料也成了咖啡,我可是——」

「——为了食宿费用打工的高中生。」

旁边**了一个冰冷的声音。

「噗——」

烟头喷射出去,一旁小拓脸上的笑容渐渐扭曲,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们身旁的茉莉姐。

「说过的吧小拓,女性顾客大都讨厌咖啡里掺杂烟味。」

「我错了!」「抱歉!」

「阿树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呢……连阿树也变了……」

「茉莉姐……再也不会在上班时间……」我硬着头皮低头捡起烟头。

趁注意力被吸引时,小拓一步一步从茉莉姐身后挪向店门。最后竖起拇指消失在店门后。

(完全被舍弃了呐。)

「阿树,过来一下。」茉莉姐目光一撇不再理我,独自向一旁走去。

跟着她来到了咖啡店旁独立的单层房屋前,没猜错的话,这里就是茉莉姐提到过的画室。

——

——

曾经的家里有一间那个人的工作室,最深处的房间。就像患有洁癖,房间内每一扇窗户都被钉上了木板封死,即便是白天里面也透不进一点光。只有那间屋子我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靠近房门有种本能的恐惧,脚本会停止在门前。

父亲的脚步每次毫无犹豫地迈进去,身影消失在那扇门后的黑暗中,声音一并消失了,剩下空荡的屋子里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偶尔从忘记合上的门缝里偷看过他的背影,被夺走魂魄的傀儡,痴痴地坐在自己画的肖像画前,不断进行修缮。

终于有一次,独自一人在家时,内心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短暂脑海的空白,回过神时已经冲进了画室。我来到了最大的一幅肖像画前,记得那应该是他在我入院期间开始作画,出院后不久完成的画作。

『葉』,画的主题。

真人比例的肖像画里一位女子稍稍侧坐椅子上,看上去不足二十岁的年纪,散发着一股大家族千金的端庄。栩栩如生柔顺的黑发自然淌在腰际,细长的萤蓝色双眸带着柔和的目光,脖颈上一条翡翠色的饰品,黑丝边白底长裙礼服,丝质的晚礼服手套,无以形容的优雅,而那抹始终维持不变似曾相识的微笑,无法制止的让我出神了。凝视着她的双瞳,那一刻仿佛真的被夺走了什么。

原来我的瞳色遗传自她,那样的年纪应该是两人刚相识不久。

得出了这个结论,最终逃出了那间画室。

想不起来。有关于画中人的记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或许还需要时间来恢复。每当尝试这样自我满足的时候,嘴里的烟一根接着一根直到心情平静下来……

——

——

「——这里就是我住的……画室。」茉莉姐的声音突然响起,推开门走进去。

跟着她,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环境,说不出话来。

我们走进了地窖一般漆黑的房间,她没有作解释打开了房间里的灯。

昏暗的灯光笼罩着,压抑的氛围,漂浮着浓郁的颜料气味。造成这样的原因——所有的窗户,包括天窗全被木板钉死了。

胸口突然感到异物的拥堵。

「为什么不早点写信?」我望向茉莉姐,没能忍住的脱口而出。

「离开你们以后变得有些奇怪,一直看得见的颜色通通褪去了色彩。」她游移的眼神中透出了一丝畏惧。

见我不再说话后,茉莉姐撩起了搭在一旁画上的画布。

「……!」

那是一幅未完成的画,一株鸢尾。没有了熟悉的感觉,没有上色,只是单纯陌生的笔锋凌厉的线稿。看着画中铅色的鸢尾花感觉到的只有一股冷漠,注视着画脑海中闪过的是冰冷的眼神。

「每一幅都是,没有办法将他们完成,阳光照在画上面会觉得刺眼,只能将窗户都钉上……」

画室里面堆满的都只能称为未成品,甚至还以为是自己世界的色彩被剥离了。

「说不定是回想起了在孤儿院里的生活也说不定。」她环抱着双臂似乎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有点自嘲的声音正在愈来愈离我远去。

「是……真的很相似呢,阴湿的床单,青色的霉斑,狭长的影子……」

嘴里不带感情的念了起来,曾经只字不提的孤儿院生活。

「茉莉姐——这里有小槌或者锤子之类的工具么?」我微笑着询问道。

「……」

接过茉莉姐找出的小锤单手掂了掂,分量轻了点。

「这个尺寸勉强。」深吸一口气,力量全部集中到了握着的左手上——用力砸向面前的木板!

『呯!哗!』

随着巨响连同玻璃碎掉的声音,木板上出现了一个窟窿。乳白色的光束透过小洞射进来,照在那朵未完成的花瓣上。

「阿树、你……」

再次挥动锤子——

又一声巨响,两束微白色的光。手心传来火辣辣的痛。

「停手……」身后如同在央求的声音。

近乎狂暴的砸着,就像在倾泻内心中那股凝固的黑色。

为什么要让她也这样?!

巨响,木屑飞溅着掉落,白光即将要撕裂木板,后面的玻璃窗早已化为地上尖锐的碎片。手已经麻木了。我在摧毁那个自己讨厌的,所厌恶的影子。

回头看见茉莉姐捂住了嘴。

『——!』

几个洞连接起来,眼前的大块木板化为了碎块掉落在地板上。一股冷风从空洞的窗户灌进来,画布也被吹得飞扬起来。

「下一处。」这次换了一只手。

她站在原地环抱着双手,如同一只微微颤抖着的小猫。

接近中午的时候我只能瘫坐在板凳上,锤子掉落地上,双手如同被针扎一般。

「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片了。」

「总觉得,那束色彩是阿树带给我的呢。」

将手中泛着彩色的玻璃碎片扔进垃圾袋,抬起头,她正看着被照亮的画好像在发呆。

「茉莉姐说出这种话,总觉有点令人害羞、呃……」

「……」

我躲闪的视线正好看到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嗤嗤发笑的小拓,无奈地收拾好了工具。

房间里照进了冬季的阳光,原本就是一间采光不错的房间,或者画室。

一直想要说出口,变得奇怪的不只是她。

相似的我们,都变得残缺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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