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时代的胡闹，就像盛夏里的暴雨，有时纵然有淹没天地的气势，但在那之后天气该热还是得热。

自上次窃听会议已经过去将近一周，学校对我的停课惩罚也快到期限了，原本对此并不在乎的我也越发肆无忌惮，不顾禁令频繁出现在晚上的选修课上。

没办法，选修课大多都是考察科目，出席率足够学分就包拿到手，所以不上白不上，就算是放浪如我也有现实的一面。

只不过——

“真巧啊，江沙，没想到你在禁闭期间还想着上课，要是让你们班导知道了他一定会非常感动。”

筱彻这个嘴坏的家伙竟然和我上同一个选修课，而且还好死不死坐在我身边。

不，并不只是他，常恋和彭子鹏也在，两个人老神在在地坐在我的后一排，各自玩手机看杂志。如此一来，差不多整个CCC猎奇社（其实加我才6人）都聚到一起了。

“啊哈哈哈，我也没想到你们都对光学应用基础这门课感兴趣，明明听名字就超枯燥的。”我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那些什么电影鉴赏游戏制作摄影入门之类的科目都是大热门，你们都不去参加吗？”

“切！就是因为太热门，所以才报不上名啊。”彭子鹏啐了一口。

“因为你那一拳，我们社团的活动教室都没了，现在只能到处流窜。”常恋侧过脸撇了我一眼，垂下的波浪卷发在亮着的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所以找个大家都参加的选修课，这样也相当于凑在一起玩了。”

我说，要不要这样啊，选修课好歹是课，在课上搞社团聚会也太嚣张了吧？

“我和他们可不一样，我是真的来学习的。”这话从筱彻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让人不敢相信，“本来社团里只有我和董影报了这门选修课，结果这两人一听到就跟着报了。顺便一说，本来你的好朋友秦仁也报了这门课，但被后面那个女人盗了教务处的学生登陆账号，强行更改了科目，真惨啊。”

“这也太过分了吧……”我不得不为我的兄弟鸣冤。

“怎么？不行啊？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啊！”那邪恶的卷发女人在后排叫嚣道。

不过秦仁没来也让我松了口气，不然他肯定要对我追问个不停，那就得不到半点安宁了。

“董影没来？”我环视四周，没看到那个神奇的黑长直女孩。

“她有点事，要到下半节课才会来。”

“那单纯心呢？”

“你好像很关心单纯心？”筱彻有时也会把敏锐用在不恰当的地方。

“她是你们之中唯一一个靠谱的，当然关心了。”

“在上次的会议中，她自认输给了林静，之后整个人都抓狂了。”筱彻把目光投向黑板，装出一副深沉的样子，似乎在诉说某个传说一样，“她和我打电话说什么‘在模模糊糊中看到了自己的界限’，现在正使劲修行中。”

我差点没笑出声：“她是超级赛亚人吗？还看到了自己的界限？她是要终级变身还是要魔界转生？什么使劲修行？那小身板还往哪使劲啊？”

筱彻耸了耸肩：“谁知道，反正就是纠集一帮干部，天天在策划什么。明明都说好放过社团联了，现在看来她还有野心。”

“……完全变成反派了啊那家伙。”

到最后，学生会对于社团联合会的解散性重组处分并没有真的下达。

虽然这是事先约好的一部分——单纯心不会为难秦仁，但我还是觉得单纯心能做到这个地步实在是下了很大决心。

她是个死不服输的人，就算是平手她也不能接受。

想想也是，新人胜旧人是必须的，单纯心若是以后做不到林静那种程度，那这届学生会长就算是白当了。只不过，她可能是要求太高了，也太急于求成了。

“说起来，你的目标也达成了吧。”

筱彻看来也没心思听这节课了，课已上了一半，我和他之间的私语也没停下来。

“你看到了林静，她也回答了你的疑问，皆大欢喜。”

“哦，是啊。”我趴在课桌上摆弄手机，“从敷衍了事的角度来说，任务完成了，但要是真的算起来——”

手上的动作在这一刻停了下来，身体在等着我的思考。

“——当然是没有了。”

“嗯，我想也是。”筱彻毫不吃惊，“你的真实想法是想让大家的关系回到过去吧？在当前现实的面前，你的愿望永远不会实现，所以任务当然是不可能完成的。”

“你猜错了。我不喜欢被束缚，当然也讨厌束缚任何人的，强行回到过去什么的只会徒增烦恼。”我摇头否定他的说法，“我只是讨个说法而已啊，一个让我能释怀的解释。”

“但是这个‘说法’，你其实是心里有数的。”

常恋的话突然从我俩的背后**来，小小地吓了我一跳。

“那个林静应该是没说到你心里去，所以你才不满至今。哼，说到底你不过就是在和她玩只有你知道谜底的猜谜游戏罢了。”

她说得对，我无言以对。

“这就是为什么你不能当面问她，也不能让她知道是你在打听答案，因为这样一来她就会推理出你想要的答案并以此敷衍你。而对你来说，你想要的答案必须是她发自真心的，不是出于迁就而随口回答的戏言。”

这课眼看就要上不下去了。

“……别这样，你们到底是替我想了多久？拜托你们放过我吧，至少让我这两天好受点啊。”我选择求饶。

“呸，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没骨气的男人。”常恋偏过头去继续玩手机了。

“……我还是出去混一圈好了，大家继续享受晚上的课堂时光吧。”我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现在？你也看看课堂气氛啊。”筱彻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我。

“选修课哪有什么课堂气氛啊。”我猫着腰装出一副要去上厕所的样子，准备从教室后门溜出去。

“哦，忘了告诉你了，林静暂时留在学校里，我刚刚来上课的时候还看到她和几个人在走廊上谈事。”

“你说什么？！！”

这一声我直接喊出来了，喊得特别大。

同样的错误在窃听时就犯过一次，现在又控制不住犯错了。我的定力正变得越来越差，连一点小情绪小波动都容纳不下了。

“安静！那边后排的同学，不想听课就请快点离开！！”

好吧，不想滚都得滚了。

被赶出教室的结局不可避免。

在我下意识地摸出一根香烟插到嘴里的时候，我才想起来现在脚下是教学楼走廊的水泥地，一点烟灰落地都能让我被教导处的执勤老师带走。

同时我也想起了刚刚筱彻说的话。

——林静就在附近。

我猛吸了一口根本没点燃的香烟，四下张望了一下，确认没有人后迅速顺着墙根冲向教学楼的大门。然而就在即将从走廊冲进大厅的那一刻，我看到最糟糕的目标正挡在出楼的必经之路上。

林静正和几个男生交谈中，而他们恰好就站在教学楼内外的分界线上。本来还算宽阔的大门，不知为何在当了这几个人的背景后显得格外的狭窄，狭窄到让我感觉就算侧身贴墙出门都没把握能不碰到他们。

没办法，我只能将身体缩回阴影里，靠在转角背面的墙边，等待着他们离开，想想这种时候遇到林静肯定超尴尬。

不过，一睹之下发现了另外一些让我不得不留意的人。

我探出脑袋，悄悄看了看林静那伙人。林静还是和之前开会时一样，朴素的装扮一成不变，不把情绪波动带入话语的习惯使她的嗓音很小，以至于我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好在其他几个男生并不一样，我断断续续听了几秒就判断出他们是在讨论关于考研复习的事情。

将目光从林静身上移开，我盯上了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家伙。留着寸头，很少动嘴，他和林静一样让我听不到声音，但眼中的光却流转个不停，很明显是个精于思考算计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的脸，这也是我最在意的地方。

我认识他的脸。

那是从小就和我熟识的面相，对我来说是“发小”称呼的少数拥有者之一。

“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他和林静认识？”

我不禁嘀咕起来了：我和这位发小认识的时候父母已经离婚了，林静也不在我家了，他们有可能认识吗？

不，很有可能。

首先这位发小和我完全不一样，他极其热衷学习，成绩非同一般的好，志向更是锁定在世界各大名校上。这一点上和林静有些相似，林静在学习方面也下了相当的苦功，现在也计划着要考到国外。在这种情况下，两人参加同一个精英训练班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其次就是人脉层面上的原因。怎么说林静也是我的姐姐，而我这位发小的母亲和我父亲也相当熟悉，很可能在上面长辈之间存在着将两人联系在一起的暗线。

不管原因怎样，事实是巧合在我面前发生了。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会抱怨拥有960万平方公里土地的中国还是太小。

我再三探头看了看那群人，发现他们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又忍不住多看了那位发小两眼，心里也不由得多往仔细里想了想。

按理说，那个男生是不可能留在濒江这种三线城市才对，更不可能跟我们学校里的人混在一起。他小学时还跳过级，中学时巡回全国参赛拿奖，后来好像还投身于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尽管从高中开始我就和他渐渐没了联系，但他作为高材生的能力应该不会变，怎么说也不该出现在我们这种为重点线守门的破学校里才对。

算了，想到这里就够了，反正和我关系不大。

现在的问题就是做个简单的选择：从教学楼2楼的某个教室窗户里跳出去，还是到楼顶抽烟玩手机等到晚课散场。

想想还是后者好点，那么——

“偷窥是不好的哦～～”

完全没有防备，脆如铃音的女生话语从我背后钻入耳中，吓得我嘴里的烟都掉脚背上了。

什么？！怎么了？！这是谁？！虽然声音好熟但就是突然想不起来是谁了？！！

双重焦躁下的我赶忙回过身去，不料那个女生抢先一步伸出胳膊，用手肘将我顶到了墙后，她自己却挤到了我刚刚站立的窥视位置上。

动作之迅速，手脚之灵巧，让我不由得想到了游戏里的筱彻，身体一时竟然反应不过来，只看着一帘乌黑的长发从眼前飘过，将洗发精的清香散入鼻前的空气中。

董影？！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那留着黑长直的美丽女生没有在意我的惊讶，只顾着做刚才我才做过的事情。

“林静在这里？咦？还有其他男生啊？”她也嘀嘀咕咕起来了，“真有趣，没想到呢，那个潜藏于暗影幕布之中操控世界表里的林静，竟然也有对别人言听计从的时候呢？”

“你在说什么？”

“你看那个男生，平头戴眼镜的，他明显是林静的上级吧？”董影脸上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嘴里却说着让我惊疑不已的话语，“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嚯嚯嚯，你们面对的林静只是四天王里最弱的一个而已’吗？？”

“……别胡说八道啊，不过……”

我把董影扯回墙后，自己又把脑袋探出去确认了一番。

“……我看不出来，你怎么确定那个男的是林静的上级？？”

“唔，感觉吧。”董影用食指抵住嘴唇想了一会，“感觉告诉我，真相就是如此。”

“女人的第六感吗？”

这种东西完全不可信嘛，但是董影的话也不能抛之脑后。稍微想一下就知道，林静和那些男生肯定都属于专注考研的精英培训班，在那种环境里都是以成绩实力排座次的，如果是这样学力最高的那位发小成为团队核心就不意外了。

正当我这么猜想的时候，林静等人的小聚会似乎要结束了。戴眼镜的发小击了击掌，所有人都停止了讨论，我看到那家伙的嘴皮动了动，其他人包括林静在内都点了点头，像是在做总结和交待一样。之后，发小扶了扶眼镜，迈开站立已久的双腿，带头走出了教学楼，男生们有的跟随其后有的独自离去。林静迟疑了一会，最后也跟上了男生们的步伐。

好吧，这算是验证了董影的推理吗？？

“喏，我说的没错吧？”董影笑嘻嘻地对我说道。

“你有超能力。”反正我是一时半会想不出她从哪些细节判断出团队核心的，干脆糊弄一下算了。

“我没有超能力的，但是筱彻有超能力，你相信吗？”

“相信相信，大家都有超能力。”

所谓超能力，就是一时理解不了也运用不了的能力。要是有一天原理被解明并普及到大众范围内，那就不过是“能力”而已。

董影这种识人功力我的确是不明白也学不会，说是一种超能力并不为过；同样的，筱彻也好，单纯心也好，这些人在某些方面都有出类拔萃难以模仿的天赋与技巧，从广义上来说他们当然也有超能力。

同理，林静也是“超能力者”。

对付超能力者，当然也要用超能力者，而我这个浪荡的凡人果然还是不能与她比肩的吧。

看来我只能，好自为之吗？

“他们走掉了，你不跟上吗？”董影歪着脑袋注视着我，“你不是打算和林静来一场对决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对决啊……”我叹了口气，“而且社长大人啊，我的委托已经结束了，林静会怎样和我和你都没有关系了啊。”

“我也不是社长了哦，现在CCC猎奇社的社长是筱彻。”董影像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一样，“我也和林静一样，退到幕后当BOSS了。”

“既然如此，沦落到这番地步的我们，就更别管那些麻烦事了吧？”

“不，就是因为沦落到这番地步，我们才更要完成这个任务！”董影凑近我的脸，她那双像镜子一样的清澈眼眸像是要把我的灵魂吸进去一样，“你会不甘心的，对吧？”

“……”

“你不会放弃的，但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你就永远无法解脱。”

“…………”

“就像横置的塔罗牌一样，移成正位便是未来，移成逆位就是禁锢，你的选择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

“………………”

“真正的对手并不是刚才那些长有多翼的巨人，而是你心中那一小簇扭曲带刺的根须。但如果你不正面根除它，它就会长成暗影的森林，滋生更多的怨念。”

仿佛是出自于游戏和小说里的说辞，一段接一段地从女孩口中蹦出来。我没有出声，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表情认真的魔女，以异乎寻常的耐心倾听着她那连续不断的咒语。

虽然荒谬可笑，虽然幼稚无聊，然而她没有说错。

起源只是一段小小的秘密与遗憾，但现在已经变成了绊住脚步的锁链。

换成其他更纯粹更坚强的人，或许就不会在乎那么多，但我不行，因为我还没有想开，没有觉悟，归根结底，我还是太弱。

我是弱到没有林静就不行的人，没把心结解开就无法踏前的人。

“我能力不足，我是弱者。”我坦率地说了出来。

“并不是这样，只是释放技能的方式不对而已。”董影纠正道，“只是站在原地发动能力，会因为缺乏变化而降低极限。”

站在原地？哈，这么说来我和筱彻的初次对决也是这样。

如果那时候我动起来的话，他未必能斩中我。

“别做多余的事，把有限的力量集中起来，抱着不解决目标就没有明天的觉悟，所有的技能便会自动连接激活。”董影越说越像某个游戏里的设定了，“最后，你还需要一样东西。”

“什么？”

“队友。”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看到有东西明显地跳了跳，“你需要好的队友，当然，也就是我们。”

原来如此，她的心意我领了。

抱着“不解决目标就没有明天”的觉悟吗？浪荡许久松懈许久的我，还能做下这样的决心吗？我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尝试着将其握成拳头。

“别去思考有没有必要有没有意义，那些都是虚无的，只有达成目标获得解放的那一刻才是真实的。”

这妹子，刚刚好说到我的心里。

的确，之前想得太多了，总在不断判断自己的行为有没有价值，反复考虑后果与影响，一遇到增加成本的挫折就立刻撤退，到最后一事无成。

我偶尔也该豁出去一回吧。

“哼，听起来像是鼓动我参与某些狂热组织的劝诱语呢。”

“被你发现了？这段咒语叫做【永无止境的战斗序曲】。”董影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好吧，你为什么要帮我？”

“只是觉得，有点意思而已。”董影微笑起来，那是对男生相当有杀伤力的武器，“而且你以后总是以这等状态出现在社团里，我看了也会不好受。”

我也笑出声了：“没想到你是个完美主义者，对己对人都很严格呢。”

“是吗？我只知道以前的我的确是个完美主义者。”

“好吧，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干脆蹲了下来，顺便重新给自己的嘴里插上一根烟。

“很简单，打电话给刚才那个戴眼镜的平头男生好了。”董影再度语出惊人，“你肯定认识他吧？”

“卧槽！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烟又掉地上了，这是今天浪费的第二支烟了。

“唔……还是直觉吧，感觉你和他是有点关系的。”董影对我眨了眨眼。

这妹子，真的是有问题。

“我明白了，有时间我就找那家伙谈谈好了。”末了我还补上一句，算是承认董影的正确，“那家伙是我的发小，从小一起长大的。”

“嗯嗯，相信我果然没错吧？那么现在就立刻联系如何？”

“现在？！！”

“趁热打铁，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个人一直在等你。”董影用手指顶着太阳穴，装得好像真的有感应超能力一样，“今晚联系的话，成功率上升50%哦。”

“……我一直很好奇，你平时都在做什么？玩奇怪的网游吗？”

“什么都没做啦～”

长发一甩，董影笑着跑开了。

“唯有今晚，不能放过，相信我就没错。差不多我要去找筱彻他们了，你也快点行动吧。”

我拿着手机站在原地，目送那丫头跑上教学楼的楼梯里，心里和口里同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唯有今晚，不能放过吗？”

我点开通讯录，从长长的列表里找到了一个名片。

一直以来都很熟悉的名字，同时也是不该出现于此刻的名字，更是原本和这一切无关的名字，就要在这毫无头绪的关头由我卷进来吗？停在拨出键上的手指在等待着我的确认。

按下去，还是就此作罢？

——“不解决目标就没有明天！”

魔女的咒语突然在耳边响了起来。

是的，不解决这细小却锐利犹如尖针一般的问题，明天也只是今天的重复罢了！

永远的浪荡，永远的漂泊，永远的散漫，只把曾经的热情与憧憬当做一场梦。如果结局是这样，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什么也没发生过！

等候已久的决心终于做下，松开已久的手掌再度握成了拳头。

到极限了！就是现在！按下去！

电话被拨打了出去，嘟嘟嘟的等待音只响了3声，对方便接起了电话。

“好慢啊，等你电话很久了。”

发小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过来，和记忆中比起来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慵懒，但唯有傲慢是一点都没有改变。

“比我预料的要晚了3个小时。”

“预料？？你猜到我会打电话给你？？话说你现在还用这个号码才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啧啧啧。”

话筒另一端的家伙发出满是嘲意的咂嘴声。

“看看你，逻辑还和以前一样烂。既然你都打了这个电话号码了就说明连自己都相信我还在使用，如此一来能打通就在预料之内，那么还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呢？还有啊，和前半句相比后半句根本就是废话啊，多问一句只会分散回答者的注意力，对谁都没有好处的。”

“你也一样，还是个效率至上的学霸，和你说话真是一点也不好玩。”听到这里，我差不多也找回了当初互为青梅竹马时的节奏。

“‘学霸’这两个字就免了，在我听起来和冷嘲热讽没什么不同。”发小直截了当点破了我那刻意修饰的细小恶意，“开门见山吧，当林静和我说要去你们学校处理一些事情的时候，我就料到这和你有关了。”

“为什么？？”我发现这家伙每一句话都包含2个以上的疑问点。

“嗯，不错的提问，故意不把询问的对象加到话语里，是想看我如何回答吗？顺便刺探一下哪些要点对我来说是重要的？”发小的心机超出我想象，“可惜，尽管你有所成长，但不擅长的事情就是不擅长，别玩这种小心思了。不过你也放心，之后我会逐一说明所有原委的。”

我咽了咽唾沫：“……那现在要怎样？”

“当然是见面详谈，当下我就在你的学校里，你应该知道的吧？”

说着，他稍微停顿了一下。

“我们在一家叫做【百合】的饮品吧里见面如何？我会坐在靠着橱窗的位置上，从那里正好能看到你们教学区的大门。”

得，连简单约个会都要猜谜？

算了，我忍了，谁让我的朋友就没一个正常的呢？

“行，【百合饮品吧】，靠近橱窗的位置，我知道了，马上来。”

又是一个超能力者。

濒江经济学院明明只是个路人级的普通高等院校，为什么会聚集那么多拥有“超能力”的怪人？想来想去我也想不出所以然，最后只能归结为：超能力者会互相吸引。

筱彻，单纯心，秦仁，林静，以及我的发小，还有那些在其他领域里拥有“异能”的家伙，全都被卷入其中，那么究竟是谁开了这个无限连锁的头？

不管那是谁，我相信它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十几分钟后，我推开了饮品吧的门，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橱窗边上的发小。戴着眼镜的他正对着店门，双手架在鼻梁下，遮住下巴和表情，像是在严密监视着进进出出的顾客一样，当我出现在他视野里的那一刻，他那厚厚的镜片上立刻闪过一道光，如此形象和电影里的冷面特工更无二致。

“上次见面还是高一的暑假吧？现在看看，你这家伙没什么变化嘛。”我估摸这四眼应该没发现我之前的偷窥行径，所以大胆做出久别重逢的寒暄。

“上次见面是高二开学后的一个星期。”发小纠正道，“顺便一说，你的变化非常大，而且都是负面变化。”

“哦，是吗？算了，这种事怎样也好。”对于这种程度的毒舌我并不介意，“让我们快速进入正题吧。”

“OK。”他和以前一样的爽快，“首先关于林静是你姐姐的事情，我是早就知道的。”

“有点厉害，你怎么知道的？还有，为何你要知道这种事？”

“这次我就不纠结你的逻辑问题了。”他扶了扶眼镜后继续说道，“林静和我所在的考研培训班，是我以前的竞赛指导老师所创办的，最初只是针对于我和少数几个同学的内部集训小组，但因为人情和资源方面的缘故现在变成了面向考研的精英班。在去年6月底的时候，林静向我们递交了参加申请，而我作为班长兼导师助理则详细查阅了她的学籍档案，结果发现了意外的真相。”

“…………”我还真没想到会有这一层关系。

“最开始我发现了她有‘曾静静’的曾用名，再接着我又查到她有多次转学的经历，最后我从她的双亲资料里找到了决定性的证据——我妈和她的母亲至今还算是麻将牌友。她的母亲就是你的母亲，而曾静静就是你当年的小姐姐，我立刻想起了这些资料。”

“……亏你能记那么清楚。”

“我记忆力和联想能力一贯可靠。”发小继续说了下去，“随后林静和你读同一所大学的事情我也发现了，但我没有通知你——因为没必要。直到现在她突然要回头来处理旧事，我才决定要来你们学校观察一番，确认一下我的猜测。事实上就算今晚你没联系我，我也会在事后联系你的。”

“但事后还有什么用？”

“我只是为了确认事情是否与你有关而已，而事中我不想主动联系你，因为我不想惹麻烦。”

这家伙理所当然地说着利己主义的话语。

我长出一口气：“那这下情况明朗了，你既然和林静那么熟，你应该知道林静当初为何要加入你们的培训班？”

“我和她不怎么熟，我只是佩服她努力的劲头而已，很像当年的我。”明明是后辈的发小，在大言不惭的同时脸都没有红一下，“她加入我们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考取国外名校。”

“靠，废话，除此之外呢？”我有点不耐烦了。

“没有，或者说你问的也是废话。”发小摊手道，“就算有什么私人原因也与我无关，我干嘛要去调查那么详细？”

“那你之前为何对她的背景查得那么清楚？”

“因为我对‘曾静静’的名字感到好奇。”发小把那个名字咬得很重，“这种挑战到我记忆力的情况我就一定要弄清楚。”

神经病，能力太超过的家伙都是神经病，无误。

“那今晚看来真是白来一趟。”我向后靠在背椅上，顺手拿起饮品吧的菜单，打算点两杯饮料，好让接下来的谈话进入单纯的叙旧环节。

“你不打算让我帮你做点什么吗？”发小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尽管一眼就看出其中的不怀好意。

“做什么？现在还能做什么？”我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决心就要在此烟消云散了。

“似乎你和林静有点误会？是姐弟相认的途中发生了什么吗？”看来发小是不打算让我安心点单了，“我从各处打听了一些消息，你似乎和学生会还有某些社团搞在一起，制造事件就为了逼迫林静现身？现在你如愿了吗？”

当然没有。我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翻菜单。

“原来如此，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啊。”发小抱着胳膊自顾自地说道，“倒不是我要嘲笑你，只不过你自己花了那么大力气和人脉换来一次宝贵的机会，但却没能好好抓住，这实在怪不得别人。”

“我根本没怪别人好吗？！我……”

一阵语塞之后，我还是把菜单丢回了桌面之上。

“算了！我也是豁出去了！你老实告诉我，你是培训班的班长吧？你能不能给我安排一次和林静单独见面的机会？”

“不能。”

这货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我们培训班是个封闭式的集训团体，能与外界通过网络和电话联系就已经是极限了。林静这次破例外出着实让我的导师很头疼，这样下去班上其他人也要找各种理由离队了，集训效果肯定会大打折扣。”

“你们搞什么斯巴达式训练啊。”我最不屑这一套了，“林静的校外住址我是知道的，大不了我去找她好了！”

“你做不到的，我了解你。”发小一语中的，“而且距离考研没几个月了，从今天起我们就要进入合宿阶段了，你搞到的地址也没用的。”

居然合宿训练……你们是什么考研国家队吗？？

“万事休矣吗……”

“你觉悟得太晚了。”不知道这算不算发小的安慰方式，“其实说到底，这不过都是青春期的后遗症罢了，有点鸡毛蒜皮的遗憾你们就记那么久，自己吓自己把一块绊脚的小石头想象成高耸的石墙。唉，你们还没见过什么是永远无法跨过的极限呢。”

“说的好像你经历过很多一样……”我懒得理他，直接趴在了桌子上，顺手又给自己捎上一根烟。

“至少比你多，遇到的对手也远超你想象的强大。”

哼，自大的家伙，不过这倒也是事实：谁都有难以迈过的艰难险阻，谁也都有摇头叹气的无奈时刻。

虽然坐姿和表情都不同，但陷入短暂沉思的我俩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飘向了橱窗外的街道上。

学校教学区的伸缩门从半开变成了全开，上完晚自习和选修课的学生们陆陆续续走出校门。他们有的三两成群，在紧张学习之余闲逛夜街权当放松；有的则独身疾行，似乎是赶着回寝室继续复习，当然也有人是迫不及待冲去网吧战斗，两者之间除了前进方向不同外还真没有什么区别。

总感觉，又被留在原地了。

不管是好还是坏，总是和我无关呢。过去那些炽热的情感和雀跃的心跳，都变成了怀旧都没兴趣的古董。

要是从橱窗外的身影里再次看到林静，或许我还能挣扎着振作一下吧，但是——

我看到的却是CCC猎奇社里那帮怪胎。

彭子鹏走在前面，第一个发现了坐在窗边的我。我见他愣了一下，随后他做出了要冲进来的动作，不过紧跟其后的常恋阻止了他。那个卷发美女在看到我的同时也看到了我对面的发小，谙熟人情世故的她伸手扯住彭子鹏的耳朵，不让他进来搅局。随后而来的筱彻也看到了我，不过他没刻意打任何招呼，只是看了我几眼就装作不认识，径直走了过去。

“外面的那几个人都是你朋友？”

可惜坐在店里的家伙也不是省油的灯，一眼能看出来的关系他绝不需要两眼。

“招呼他们一起来也没关系。”

“不用了，他们只是最近才和我熟络起来的小社团而已。”我收回视线，不再关注外面的人影，“以后恐怕也不会走到一起的。”

“是吗？我一直以为你是会沾花惹草的类型呢，不过说起来——”

发小开着不咸不淡的玩笑，然而下一秒，他的表情突然僵化了。

“——咦？？”

他发出了低吼般的惊奇声，如同看到了什么极端离奇之物。

“怎么了？你也遇到熟人了？”我也学着他的腔调开玩笑。

然而他却完全不回应我，仿佛灵魂都出窍了一般。

“不会吧……怎么可能……”

他把眼睛瞪大到快要脱出眼眶，但又刻意用手遮挡在眉上，一副极其在意但又怕被发现的模样。他的肩膀明显抖动了起来，身体也不自然地倾斜了起来，好似一头紧盯着持枪猎人的豹子，全身绷紧做好反击和逃跑的准备。

“你看到了谁？”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个少女的身影正缓缓移向街道另一侧。在那漆黑到快要融入夜色的长发下，是一张惹人怜爱的美丽面孔，以及眨眼吐舌的俏皮表情。

当然，她这个表情是对我做的，而不是对我的发小做的。

好吧这不是重点。

“那人是谁？？你也认识？？”发小的声音都有点失真了。

“认识啊，她和前面那几个人一伙的。”我搞不懂发小这是怎么了，“她叫董影，看样子你也认识？”

“董……”

发小的脸色变了几变，喉咙里像被塞了团棉花一样，连一个单词都得拆成两半来说。

“……影……”

“别告诉我她是你前女友？”我开了个极端不合时宜的笑话。

“……她居然会在这里……她怎么会在这里的……她又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说传说的都是真的？董、影，可恶……”

在一瞬间失魂落魄的发小完全不顾我的存在，喃喃自语了好几分钟，口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最后他突然站起身来，伸出双手紧紧按住我的肩膀。

“江沙！！我们做个交易吧！！！”

“哈？？！！”我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夸张动作吓到。

“我们做个交易！！”发小的嗓音因为莫名的情绪高涨而变得陌生起来，“你不是要约见林静吗？？好！我答应你！！我会说服导师的！而你要配合我！！”

“等等，等一下！我要怎么配合你？？你要做什么啊！”我试图拨开狂人化的发小，但他的手比铁箍还要紧。

发小把脸贴到我的鼻尖前：“你们不是学校社团吗？和我们聚起来搞一次户外活动吧！！我们一起来做个游戏！这样我就让你和林静单独见面！你是要和她算账还是表白都没关系！！但我也有个要求！！”

天啦噜！！这家伙完全不管我是不是愿意就自说自话地开条件了啊！！

怎么会有这么任性自大的人！！

“我要求你把刚刚那个社团里的人全都喊上！！包括那个女人！！”

“你说董影？”

“嘶……啧，是的……”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完全是一副被开水烫到脚的表情。

“把董影带上？当然可以，不过你要出什么游戏活动？”

“这是你的责任了！你要立刻想出来！！不管是什么活动我都会创造条件让它实现！！”发小整个人都扭曲了，“快点想吧！！要记住，你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错过这次机会你就再难见到林静了！结束封闭培训她就会去国外念书！以她的成绩一定能做到的！而你就要抱着遗憾痛苦终生！”

喂喂喂为什么要威胁我啊？！之前不是还说什么无关紧要的青春期后遗症之类的吗？？

眼看这个四眼偏执狂就要暴走了，我只得叹口气，接下这个临时任务。

“我们两边的人员互相都不熟，搞一个对抗竞技类的活动是最适合不过的。”

事到如今，我又拿出了当年在社团联时练出的策划本领。

“你说的没错！！要一个竞争对抗的游戏活动，而且要能灵活形成单对单局面的活动！！”发小一会兴奋一会又紧张，“快快！！继续想想！！有什么户外活动很适合？！”

“容我三思……”

“你这家伙快点想啊！！”

“已经在想了！慢点会死？！”

会死？

随口说出的词语，令一个场景在刹那间窜过我的脑海。

火焰之中，数道银光互相交错，而稍慢一拍的那道光最终涣散于炎浪之中。

“行了，我决定了！！不打不相识！！大家真刀真枪干一架，这才是最好的！！！”

我当即拍了板。

“Counter-Stri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