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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蜓(匣)①

或许人生若只如初 AI5165 4217 2020-03-02 16:16

  

月挂枝头,被憧憧之影笼罩的森之间旷野形如牢笼,周围是不见五指的黑暗。我独自站在矗立着的一座古老而并不显破旧的神廟前,四周环立的四座奇怪动物雕像在这种夜色里不知不觉改变了形状,显得怪异。

神廟前的香烛台上,三柱香只剩下长长的烟灰,早已过了被准许停留的时间,迎接的人还没有来。不时不安地回望身后,已经分不清是肚子饿还是害怕,双腿在颤抖,不敢迈出脚步踏入眼前的黑暗,并非因为被告诫过,而是本能。囚困在这片林中,几乎一天未吃东西已经快没有力气发出声音,害怕却不敢哭出来,声音太大会被听见。四方狰狞的雕像其实是在守护自己,不敢走出被雕像围绕的地方,亦不敢走近眼前漆黑的供奉神祠里。

(好怕……有谁来……)

似乎隐隐听见树丛中有声响,顿时连这个念头也不敢想下去,眼泪忘记了流出来。

害怕。

害怕。

害怕。

害怕。

害怕。

害怕。害怕。害怕。害怕。害怕。害怕。害怕。害怕。害怕。害怕。害怕。

整个世界被害怕填满。

唯一被准许发出的声音,唯一不会引来……的声音,是每天被强迫背下的词句,强迫记住不认识的字。八岁的我根本不懂意思,只知道是自己必须记住的。否则,这样的夜晚便会被一个人丢到这里,熟悉的地方,此刻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仅仅被叮嘱不能乱跑,不能跟着人走,即使有声音呼唤也不能答应,必须等待族人点着族纹提灯来迎接自己。而如果那个时候自己还没有记住……

「溶浮之花,遥散迷芳……嗯,那个……染外世因果……?」

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断断续续念诵出根本不明白意思的字句,宗族礼法无人可违抗,那是即使身为家主的母亲也只能遵从的宗族的意志。一遍又一遍的颂着直到……

——『祓词?罪』

溶腐之花,遥散迷芳,染外世因果。

逝去之人,携牵诅咒,难恕之秽,聚之成咀。

窸窸窣窣,此此凄凄,轮回之人,惶兮病兮。

西沉之月,静掩幽影,触无唁之怒。

因果之祸,降于生者,应蜓之祟,冥赐之缘。

窸窸窣窣,此此凄凄,轮回之人,汇麓于光。

诞生之灵,花开之祭,蜓之指引,逝者赴往生。

麻木的声音虽然称不上流利却没有间断平仄念出了词句。这个时候,我看见了森林中出现的火光,慢慢逼近。

直到分辨出那是一位提着灯的女性,向我走来,青色灯罩上印着家族的纹章。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面容,还站着的自己已经动不了,只记得再也坚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不再担心会被谁听见,哭着喊出声——

「妈妈……妈妈——……」

文字本无声,文字因为组合溶成词,而灵赋;色彩本无意,色彩因重叠染成画,而灵赋;声音本无色,声音因排列浸成歌,而灵赋……

睁开眼睛,从梦中醒来。

从那时起,我就害怕黑暗、黑屋,虽然害怕并不等于讨厌,甚至随着长大还会变成自己所喜欢的。

不知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想起那段小时候的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就像旁观者一样注视着,那的确是自己的过去。就像那个时候一样,无法从黑暗逃脱——

苍白的视野——

苍白的审讯室——

黑暗的拘留室——

狭小的视野——

狭小的空间——

变幻着,如同白天和黑夜。

我认罪了。

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一切既然无法挽回,不如早点结束掉。

「茉莉姐是被我害死的。」

又喃喃回味了一遍审讯室里供认的话。

我不肯正视那位老人所言。对我的诅咒迟早无法阻止降临身边至亲的人,直到一切无法挽回。

一般来说已经定罪了吧,现在大概是让我在拘留室里等待最终判决的过场。茉莉姐是因我而死的,她死了,不会回来了,不会再有温度,她的肌肤会慢慢溶化,她的笑容会慢慢消融,她的声音将慢慢褪色。无法阻止这一切,因为我是被诅咒的罪人。

产生了无法制止的害怕。

害怕。

害怕。

害怕。害怕。害怕。害怕。害怕。害怕。害怕。害怕。害怕。害怕。

眼中的缝隙一块接一块被名为『害怕』的未知物质填满。

躺在唯一一张板床上,匣子一样的房间只有唯一一扇锁孔般的铁门,房间里的灯都只能从外面打开,透过门上小小的观察窗投进了一点灯光。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错的呢,为什么会演变成今天这样,变得无法阻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最初偏移的脚步,走下去慢慢的脱离常轨,身边的一切逐渐被侵蚀,最后连完全被替换也没能察觉。

……

(?月?,周?)

……

不知道过了几日,不再有对我的提审,重复着睁开眼闭上眼,对于在这种情况下依就会正常迎来睡眠的身体不禁有些无奈。

直到铁门突然被打开,不认识的警察的声音响起。

「出来,夏树。」

(终于……)

被拘留室外守候的警员押送着来到了一个宽敞的房间。

「会面室?」无意识对身后的人问了一句,很久未说话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对方脸上只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并没有被带到审讯室,直接被带到几天前来过的警署大厅。走进大厅第一眼看到的是对我来说并不陌生的少女,她此刻给人的感觉冰冷沉静,正和白丞川交谈着什么,即使白丞川那股自然威慑的气场也无法影响到她。

听不清谈话的内容,我到的时候对话似乎已经结束。萤雪并没有回头看我,就此转身离去。

「夏树,你来了啊。」待她离去后,白丞川重新将视线落到我身上。

不知是否错觉,这位警官的语气比起数日前沉重了不少。

「你拥有足够的不在场证明,没有证据能指出你是凶手——你被释放了。」

听到这番没头没尾的话,双脚如同夜晚趋光性的昆虫一般拖着身体朝有光亮的出口走去。是否认罪看来不会有任何意义,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意愿,对我来说怎样都无所谓。

「夏树,一旦放弃将不会有任何改变。」身后的中年警官突然叫住了我。

回过头,他平静的望着我,依然看不透他眼神中蕴藏的情感。

「啊,因为是诅咒吧。」

「……」

「夏树,」我正准备转过头,这次的语气加强了不少:「——曾经你问过我,是否相信神明的存在。」

「……」

「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从来都没有相信过这个小镇里居住着神明,也丝毫不会对自己的信念产生动摇。」

「……为什么要突然对我说这些?」

是否存在着神明对我来说已不重要,就算有也不可能实现我的愿望。

「因为无法对这个小镇里的别人说出口,而你,是青姬家活下来的最后一人。」

「就因为是青姬家?」

「这个小镇,更多的人信仰神明的存在,不乏带有比我更强烈的执念,而他们,也必然会受到神明的恩惠吧。」

白丞川的目光一瞬间望向出口。

「既然受到了神明的恩惠,不就证明神明确实存在?」

如同硬币不可能只存在单面,有着恩惠,必然降下诅咒,有着福祉,必然伴随灾祸。

「是否存在取决于内心。唯一给你的忠告,是完全否定神明的存在,还是虔诚的向神明祈愿,无论选择哪一方一定要做出选择,绝不能背弃,不要以为存在着同时正确的暧昧选项,那是注定无法相容的……」

淳厚的声音停止在这里,他并没有告知哪一边才是『正确选项』。

(也就是说半吊子的觉悟比毫无觉悟更危险吗。)

会选择哪一方?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如果作出选择能改变这一切的话……

乌云密布的天空如同被钉死的窗户,匣子一般的房间变得昏暗,没有想要开灯的打算。保持幽暗的环境和不久前离开时的布置毫无两样,毫无熟悉感,也不会有陌生感,如同这个房间本身,无法留下存在过的证明。

『轰轰轰——』

天边传来了阵阵隐雷声。

低气压潮湿的空气黏着在肌肤表面,外面压低的天空好像随时会垮下来,逼近了我容身的这幢公寓楼,窗帘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摇曳。

起身关上窗拉过窗帘,在变得漆黑一片的房间中,倒在了床上。

背后稍稍变得踏实,毫无睡意。

明亮的闪电即使隔着窗帘也能看到,房间的布局倏地显现,一瞬间映在窗帘上的剪影,毫无意义规则的形状,短暂的光明之后又将是漫长的等待。

『——轰轰哗——!!』

巨大的雷声如同房屋倒塌的声音,心脏都能感觉到那股震动。

『沙沙沙沙——』

雨下了起来。

单调无规则的声音在敲打着,静止的窗帘时不时像被风吹动着。

「……」

毫无征兆的闪电再度照亮了眼前的窗帘,黑色的剪影投影在窗帘上。

「……!」

『轰轰——!!』

「……!」

闪现的光亮,悬吊着的,如同长有翅膀的巨大昆虫一般的剪影。

『轰轰轰轰——』叮铃叮铃……

凭空悬吊着,轻微的摇摆着,被风吹动着的铃铛发出悦耳的铃音。

如今就在窗帘后,在铃声中慢慢逼近,黑影,每一道闪电之中就会更加逼近一点。

『轰轰——』叮铃……

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正在逼近的东西突然失去了踪影。

『——嘭——!』

几乎是跌下的床,不顾被撞到的手臂完全麻痹,我扯过被子裹着全身缩在了墙角,总算,不用直面窗。背靠着坚硬冰冷的墙壁只感受到停缓不下的剧烈心跳。

苍白的光时不时会照亮房间,随之而来寂静的煎熬,接踵而至惨烈的轰鸣,不断往裹紧的被褥里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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