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名：E城杀人magic）

这是一个有雾的早晨。

校园里的行人稀稀落落，走过路旁的法国梧桐树。间或驶来两三辆自行车，默默地从路中央穿梭而去。

看起来又是无事的一天。

然而——

推理协会的芽吹地衣接到了82号宿舍楼楼长关于杀人事件的电话。

“喂喂，请您冷静下来。”芽吹对电话那头说。

他与82号宿舍楼楼长一直有着不错的交情，因而也熟知其为人。可是今天的楼长却失去了平日里的镇静，显得无比慌张失措。

“请您深深地吸口气——“

电话那头传来深呼吸的声音。

在心中数完“一、二、三”，芽吹说道：

“好了。现在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

“……“楼长依旧沉默着，仿佛还没从深呼吸中缓过神来。又过了一二秒，他终于开口说道——然而结结巴巴——

”总、总之，你快点过来吧。“

说罢，他像年迈的老人颤颤巍巍地挂下电话。

——最终，还是没有得到更多的信息。芽吹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

但是，这毕竟还是为难他了。杀人案——可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难以想象和接受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应当和现实无缘，或者说，和现实中的绝大多数平凡人无缘；论起概率，更是小到天边。所以，楼长的反应不难理解。更何况就连他——芽吹地衣，推理协会小有名气的一员骨干，在心中也不禁打起鼓来。

——杀人案，这是真的吗？

难以置信，这样的恍惚在放下电话之后才浮上心头。确实，作为推理协会的一员，芽吹能够津津有味地对待小说、影视甚至戏剧中的各种案件，但它们根本上是“超现实“的。而如今眼前的情况……

一阵寒意从心头掠过。

不管怎样……他竭力说服自己……前去看看吧。

82号宿舍楼是一幢十分破旧的楼。它的破旧程度使得它和周边刚刚建到一半的新建筑竟有些相似。芽吹地衣好不容易挤进宿舍大门，一眼就看见他相熟的楼长站在昏暗的楼道里，一副已翘首以盼多时的样子。楼长紧张地握着他自己的手，花了半天才找到合适的语词说道：

“你……来了。“

接着他不自然地笑了笑，僵硬地转过身子道，“在楼上……跟我来。“

芽吹便跟着他穿过一楼的过道。过道里弥漫着一股霉湿的气味。

通过过道一端的楼梯上到二楼，右转，第一间房间便是201。

201室——这就是杀人事件发生的地方。

楼长待芽吹站定，却并不伸手开门。芽吹看了看他被梦魇缠住似的神情，不得不自己动手，缓缓地将门推开，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

房间的地面和桌子上堆满各色杂物……可以说杂乱无章。又因为房间实在逼仄，所以显得拥挤不堪。整个房间充满着“人“的气息。尽管如此，并排列着的两张双铺床上却没有一个人。

什么——难道消失了吗？芽吹睁大眼睛，仿佛在观看着一场魔术似的。但为什么——

此时，楼长深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个同学……已经被送去校医院了。“

——原来如此。芽吹不由得松口气。

既然如此，楼长为何还这么紧张呢？

……大概，死人的气息还残留在这里吧，所谓的“阴魂不散“。

不管怎样……接下来，芽吹要了解一些东西。

死者是少年大学生，今年才15岁。身材矮小。

被发现死亡时这位少年躺在地上的杂物堆里，衣衫不整，领口有被强行撕开的痕迹。据楼长亲眼目睹，死去的少年面部发紫，死相扭曲，惨不忍睹。

当时房间的窗户半开着。房间的门则处于上锁状态。

另一方面，少年的床应当位于窗台旁边的下铺，编号3。床上有些凌乱。

这就是基本情况。

——也就是说，这根本无法构成密室。首先，这样的想法在芽吹的脑海中出现。

其一，窗户大开，违反了“密闭空间“的定义；其二，宿舍的门锁只要打开锁销机关就可轻易上锁，根本不存在“反锁“的概念。

既然不是密室……如此观之，想必复杂程度会在预计之内。

然而，芽吹想起了什么，向楼长问道：

“有可能是哮喘吗？“

根据描述的现象，似乎符合哮喘的反应。

楼长缓缓地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但应该不太可能……我知道的，这个同学没有哮喘史。“

“原来如此。那他的室友当时都不在寝室里是吗？“

楼长点点头，低沉着声音说，”他们不在。是我拿备用钥匙开的锁。“

“您是怎么想到去开201室的门的？“

“有同学……“他说，”跑来告诉我说，听见里面传来痛苦的声音。“

“痛苦的声音？是什么样的？“

“很响的喘息声吧……“

“那么还是哮喘。”

“不……”楼长抬起灰浊的眼睛看着芽吹说，“还有床板吱啊嘎啊的响声， 霹雳哗啦类似书倒下来的声音……也有同学说，房间里有一些挣扎的响动。“

芽吹再次审视了一下房间，确实，地上不规则地散落着令人眼花缭乱的书本，鞋子甚至脸盆——后两者大概是从学生用的塑料陈列架上掉下来的吧，因为倒塌的架子就在边上。连椅子也七歪八扭地横躺着。这样看来，似乎应当发生过一些激烈的事情。

那么，就真的是谋杀吗？

——如果是，用的又是什么手法呢？

这个问题，恐怕要等到校医院的尸检报告出来之后才能解决。但芽吹心中已经有一些直觉性的判断。为了证实这些判断，他又问楼长道：

“那个死去的同学脖子上有什么勒痕之类的东西吗？”

“没有。”楼长确定地说。

发紫而扭曲的脸……芽吹此时唯一能想起的就是这个——

譬如说——毒杀。

毒杀似乎被视为一种温和的杀人方式。只要在目标的食物或者饮品里下毒，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杀死对象。而此时凶手往往可以拥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也就是说，“毒害“这一行为的发生和凶手可以在同一时间处于不同的空间中。换句话说，凶手与被害者之间可以不发生接触。

然而，是否存在暴力的毒杀呢？就像《血字的研究》或《绿胶囊之谜》所展示的一样，凶手通过肢体强迫被害人的方式强行令其吞下毒物，从而达到一种“凶手“、“凶器”同时在场的谋杀——这样的可能性应该说不是没有，但现实中真的会有人愿意冒如此之大的风险吗？

芽吹思考一番，一个答案在脑中浮现——

多次毒杀而不得。

假如说——凶手原本采取的就是第一种所谓“温和”的手法，却总是失败。比如说，被害者总是巧妙或者说运气很好地避开凶手为其准备的食物和饮品。那么，对被害者怀有强烈怨恨的凶手是否会气急败坏，不惜铤而走险呢？

这概率似乎不到一半。

但，考虑一下作案的有利条件吧。在201室附近并无监控摄像头（由于82号楼破旧的缘故），故不能用视频记录下进出201室的人。而且，周围各个寝室都挨得相当之近，给作案者以轻松脱逃的机会。并且，201室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关系，边上即是厕所，作案者是否也有可能藏身在厕所隔间之中呢？——待作为发现人的楼长离开后，轻而易举地逃之夭夭。另一方面，在宿舍楼中作案，可以扩大嫌疑人的范围，甚至使周边的几个寝室都受到质疑，从而阻挠或延缓调查。更可借助谋杀案引起的骚乱趁机浑水摸鱼，偷偷逃离寝室楼……这样看来，此种作案似乎具有无限的可能性……

——此外，不是还有“机遇作案“或者”冲动作案“的说法吗？所谓的”路边鬼上身“。有时作案者并未事先就设计好计划，而是在某种特定情况下发现作案的机遇，继而引起冲动，然后作案。这样而成功的例子比比皆是。

由是观之，暴力毒杀的概率似乎并非原先预估般低下。

但是，要真正有所定论，还是要等尸检报告。

芽吹感到自己仿佛在参与一场赌博。好在自己是一名经验还算丰富的赌徒——

押上了！……

然后等着转盘停下来的时候。

两天过去了。尸检报告并未出来。

听说是因为少年大学生家属在中间加以阻拦的缘故，尸检未能实行。不过目前校方和警方正就这个问题竭力与家属进行沟通，相信很快就会有成效了。

毕竟，感情这种东西，固然能在一时占据上风，最终还是要让位于理性吧。

家属也会想要尽可能详细、准确地知道孩子的死因，并且希望警方能够尽快将凶手绳之以法吧。

芽吹如此想着，决定耐心地等待。

可是，第三天的早晨——

又一场谋杀案发生了。

一个高大健壮的校篮球队男生在浓雾中无缘无故地倒下。并且，再也没有站起来。

他倒下的地点离学校东门很近，因此首先被保安发现。尸体很快被处理掉了——准确地说，经过校医的鉴定，在确认毫无生命体征反应、脑死亡之后，该男生的尸体便停在校医院的太平间里了。

一时间人心惶惶。

芽吹并没有亲眼目睹过事件的发生。基本上全学校也几乎没学生看见过。首先是因为死去的男生当时正从东南操场出来，恰好路过东门，那个时间点大约为6点00分，为时尚早，许多人仍在梦乡之中。也就是说，当时在校园里活动的学生简直屈指可数，更别提位于东门附近的了；其次，早晨大雾弥漫，可见度非常之低，十米外就难以看清。因此，即使学生只是处于稍远的地方，也有可能无法发现；再者，尽管男生倒下的地方离东门是如此之近，然而直到保安辨认出地上的人影，也是等到雾气稍稍散去的时候，所以没有处于其他方位的学生看见也是在情理之中。

……总之，正是因为诸多因素造成的学生的不知情，导致这个事件经过层层的流传，逐渐地带上神秘色彩。有人将它与三天前的事件相联系，怀疑学校里潜藏着一个像于特岛的布雷维克那样的反社会杀人狂，其兴趣是将学生一个一个地慢慢杀死，从而制造绝望的氛围；

女生中则传播着关于情杀的一些猜疑和推断，并将此作为一个八卦相关的热点津津有味地讨论不休；而占星术协会和塔罗牌爱好者之间更是存在着“雾中恶魔的magic”这样耸人听闻的说法，乍看上去甚是荒诞不经，但那些支持者们硬是凭借着自以为自足的占卜理论说得头头是道。

芽吹并未理会那些五花八门的猜想，而是独立地推理着。由于他与其他的学生一样都属于知情量极少的群体，因此推理很大程度上还是要依靠直觉。

——在他的直觉看来，这几天发生的这两件案件，毫无疑问，其间应当存在联系。

虽说作案方法显然不同，但仅凭作案时间的间隔之短，就可以几乎断定其本质上的相关性。因为此处是学校，并非是，或者说绝对不是，事件的多发区域；相反，学校应该是极为安全的场所。那么事件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连发，就不得不考虑是否有一股相同的力量在起作用。

——芽吹给出的答案是肯定的。

此外，他还想起了曾经读过的某本介绍了各式各样密室的推理小说，其中有一种广义的密室就是——

“雾的密室”。

——其实，密室与否并不重要。重要之处在于“雾”能为作案者带来怎样的便利条件。就像之前那个少年高中生的案子一样。沿着那个思路下去……

一个想法的雏形正在他的脑中形成，但就像缺了几块的拼图，还无法瞥见全貌。事实上，他就像摸象的盲人一般，现在他或许已摸到了象腿、象尾，然而还有象鼻、象耳、象牙……为了摸索到这些剩余的部分，芽吹决定明天早晨到案件现场去调查一番。

寒冷的、雾气浓重的早晨。

芽吹来到东门附近。

他此前还担心雾气会散去，从而对他复原犯罪现场造成影响。然而很显然，这浓厚的雾气可能整个星期都不会消失。

他小心翼翼地踏入所谓“雾的密室”之中：先是脚，然后是身体、头……一下子，他就被包裹在一片朦胧之中了。

他环顾四周。

——诚然，这和他想象的基本一致。这种可见度……就连不远处高大的体育馆也像模糊了八百度似的。

鼻孔里传来一股奇怪的气味。他仔细地嗅着。

证据似乎已经齐全，他如是认为。接下来就是最后的一点推理。

——既然占星术协会的那堆家伙们说，这是一种magic……

——那么就让我来破解这种迷信之物吧！

像得到起始信号似的，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五感迅速被调动起来，他睁大眼睛，仿佛竭力想要看清什么一般。不一会儿，他的呼吸变得粗重——

似乎哪里不对。推理停滞了，思想搁浅了。

他有些焦急地看看周围。

——没有谁在打扰我吧？

四下无人。可是，仿佛有谁在窥视着。

雾中恶魔……

他又尝试聚集精神，可大脑就是不听使唤——像缺少燃料的发动机，无论如何就是动不了。

该不会中了雾中恶魔的magic吧……

那么——他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这时，手机铃声响了：

“You have a short message.”

他无力地拿出手机。一看，是一条垃圾短信。短信里还附着一个链接地址。也不知怎么想的，他竟然就点了进去。

咔咔——手机，或者雾中的恶魔仿佛发出怪笑，然后EC浏览器提示网址载入失败——这种垃圾网站大概早就失效了。接着网页被浏览器的固有功能重定位至主页。主页——再普通不过了：下方是各个热门站点，中间是一个搜索引擎的键入框，上方……

啊！

就在这一刻，芽吹的心咚咚狂跳起来，大脑仿佛散发出保险丝被烧掉的臭味，呼吸急促得犹如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所有的迹象都昭示着成功。然而紧接着他感到他被什么死死扼住了，活生生浸到水里，下沉——

有人要溺死他。

下沉，下沉……

多么难受，难受……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芽吹使劲地摇晃身体，反抗着那股巨大的力量。

——必须走出这个陷阱，然后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我怎么能死去呢，我芽吹……

……但是，已经不听使唤了。就像沉入海底的人，身边的水压只会变得越来越强一般。

绝望……只有小，或者大的绝望……

希望……既没有大的，亦没有小的……

不知过了多久，咚的一声，倒下了——

芽吹地衣。

82号楼楼长呆呆地看着警方送来的芽吹地衣的遗物。

他难以想象，几天前还生龙活虎的前来帮助他的芽吹如今竟已不复存在于世上。

由于芽吹地衣父母早亡，他居然成了他最亲近的人。芽吹生前最珍爱的一样东西——他的手机，如今也作为遗物摆放在他的面前。

楼长颤颤地将他干枯的手指放在故友的手机上，拇指触及开机键——开机。他无意窥探芽吹的隐私，只是借手机变幻的画面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抑制不可言传的悲痛。

画面渐渐亮了，接着出现手机公司的标志。然后，是开机铃——

在一瞬间，楼长似乎听到了芽吹的声音。

不可能。他在心中否定这个想法。

然而，开机铃，或者芽吹的声音继续响着。

楼长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不错，那确实很像芽吹地衣的声音。

可是，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开机结束了。

于是，他立马关机，重新开机。

画面变亮，标志出现，紧接着开机铃——

真的是芽吹在说话！

楼长确认了这一想法。但他究竟在说什么？——他听不懂。

——他说得太快了，几乎像是在念一篇没有标点符号的文章。

楼长再次重复了好几次关机、开机的过程。然而，他仍旧听不清楚。要知道他耳朵一点也不背，他只是反应比起年轻时有些慢——

可也不至于听不清楚啊。

楼长没有办法，只好拨打墙上黑板上写着的宿舍网络维修电话，好不容易唤来一个小伙子。

“你帮我弄弄，“楼长说，”怎么把这个开机铃声变慢。“

小伙子诧异地瞪大眼睛看着他。不过在听了一遍开机铃后，他也不得不臣服。

于是他提议先在手机中搜索到开机铃的源文件，将它导出到电脑上再用软件处理。

他这样做了，在修改参数强行将音频放慢后，音响喇叭中传来这样的声音——

“第一个案件里，窗户是被害人自己打开的，但他意识到不对后又想关上，可已经来不及了。椅子、书、脸盆都是他自己踹倒的。第二个案件里没有任何人靠近过被害者。两个案件，再加上我这个，凶手都是同一个——他就是我们这座Emperor City的Emperor。想要知道他是谁就打开浏览器看主页的上方。最后警告所有人——Emperor要杀光这座城市的所有人！“

楼长和小伙子听完都甚是不解，愣了半天。最后小伙子按照芽吹的指示打开了EC浏览器，只见跳出的主页上方部分写着——

“空气质量：严重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