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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眼睛3

  

5

我收拾好东西,等着那人来接我。

我把疯子的日记本烧了,连同灰烬一起埋在了他送给我的仙人球花盆里。以后没有人给它浇水了,不知道它能自己支撑多久。

疯子从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植物就是仙人球。那么多刺,在阳光下闪着不怀好意的光。

我曾经告诉疯子我喜欢仙人球,那是因为疯子喜欢它。只是到了后来,我不喜欢疯子了。

我和疯子是大学同学。他是艺术系的才子,我是名不符实的花瓶。他在男生里清高孤傲,我在女生里受尽排挤,真是同命相怜。后来不知怎么的,我们走到了一起。

不可否认,我们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快乐时光——疯子在家里画画,我为他打点生活。他的画卖得不错,让我以为这种轻松惬意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可是到了后来两年,疯子的画卖不出去了。他不屑营销宣传的手段,一直秉持着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原则。画商们委婉劝他迎合市场的口味,可疯子我行我素,依旧画着那些包括他自己也看不懂的画。再后来,上门的画商越来越少,直到完全消失。我们的日子开始拮据,我为家里精打细算、节衣缩食,放弃了所有的娱乐消遣。

我和疯子渐生罅隙,他开始长久地把自己关在画室里,空留我一个人站在门口对着空气怒吼。

他的习性传染了我,我觉得我也快疯了。

再然后,我认识了他。

我和他是在同学聚会上认识的。那天我翻出最好的衣服穿着去,远远就看见他被众人簇拥。然后他分开人群走向我,自我介绍他是高我一级的学长,母亲意外身亡,和父亲同住,家境宽裕。

那时候我已经不再考虑除了生活以外的东西,所以对他的邀请,一口应允了下来。

有时候真是感谢上天给我的这张脸,虽然不尽完美,但至少能让我摆脱困境。

我们开始频繁约会,他送我许多东西,衣服,鞋,首饰。

在我生日的那一天,他向我求婚。

疯子也向我求过婚,用的是他自己做的戒指。那时候感动了很久,口头答应,可一直没有实现。

这个人向我求婚,递上来的是钻石做的戒指,很闪,很漂亮。

我不是个坏心眼的女人,我告诉了他关于疯子的事情,他没有怪我,只说让他来解决。

我不知道他会用什么办法,但那天晚上当我回到家,看见疯子盯着钟坐在沙发上等我的背影时,我知道必须做个了断了。

也是从那天开始,疯子固执地提醒我,我曾说过要和他一生一世的那句话。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在我耳边念叨着。

然而最让我无法释怀的是,疯子始终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那个人,就像他从来不知道那个人的存在一样。

6

黄医生做了一桌饭菜,等着儿子和他的女朋友回来。

飞机是下午五点到,进城回家还要一个小时,中途耽误了点时间,两人到家时已经快七点了。

儿子提着两人的箱子走进来,黄医生迎上去,那女孩子跟在后面,头发垂顺地挂在耳朵边上,仰起脸笑着喊了声叔叔。

黄医生答应了声,把他们让进来。

一家人坐在饭桌上吃饭,女孩时不时往他们父子俩碗里夹菜,面带笑容,态度温良。

其间,黄医生问起了手术的事情。

眼角膜这种东西很珍贵,一般病人想要移植,运气好的也要等个一年半载,女孩竟在一个月内就成功完成了手术,黄医生有些好奇。

女孩说,他们是从黑市上自己买了合适的角膜,再和医生联系,偷偷完成的手术。

这个事情让黄医牛心里有些不平静,A吊死的脸不断浮现在他的眼前。

吃完了饭,儿子忙着收拾行李,女孩坐在沙发上上药,黄医生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现在觉得眼睛怎么样?还适应么?”

女孩轻轻捂住那只做过手术的眼睛,转过头用单眼看着黄医生:“还好,还有些不大习惯,有时候眼睛前面会有一些不协调的画面。”

“这个很正常,你的大脑已经习惯了一只眼睛看东两,忽然再来一只,是要一段适应期的。”

女孩点点头,放下手,对着黄医生微笑。“叔叔您人真好。”她这么说。

黄医生面对她的笑脸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因为在女孩将捂着眼睛的手放下,她睁开那只眼睛的一瞬间,他分明在那里看到了一种愤恨的神色。尽管那情绪转瞬即逝,加之女孩很快将头转开,但那沉沉的恨意却像蛇一样,猛一口咬住了黄医生的心脏。

当晚,黄医生有意无意地避开和女孩的眼神接触,他从旁暗自观察,越看越觉得这个女孩浑身上下充满了古怪气息。

女孩的笑容是和善的,可眼神却是锐利的。

女孩的态度是温柔的,可眼神却是冰冷的。

女孩的动作是轻缓的,可眼神却是凶狠的。

女孩的表现是欢乐的,可眼神却是悲伤的。

儿子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现,愉快地跟她聊着天,只有黄医生自己发现了这个秘密。他侧着耳朵,听儿子用亲昵的语气叫着女孩的名字,他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名字,但绝对不是从儿子嘴里听到的。

更为恐怖的是,他觉得女孩只有做过手术的眼睛才隐隐约约透露出这样的诡异。

他心里惴惴不安,以至于晚上睡觉,竟然梦见了去世许久的老婆。

老婆坐在他对面温柔地叫他吃饭。他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家庭的温暖了。然后老婆抓住他的手,场景转变,回到那天的车祸现场:他和老婆牵着手走到十字路口,他的鞋带松开,他弯腰去系,抬起头就看到一辆大货车开了过来,老婆的衣角擦过他的手指,人飞了出去。 他记得自己是准备去抓老婆的,可在手指碰到老婆衣角的那一刻,长久以来负担在他肩上的繁重压力骤然而至——儿子留学所需的学费,家里的开支,老父老母的赡养费,老婆看病的医药费,繁多的检查费用——那么多,压得他喘不上气。就在那零点几秒的时间里,他忽然记起了那笔意外保险,所以他的手没有往回拉,而是伸得笔直,然后轻轻地往外推了一下。

到医院时,老婆已经不行了。她抓着他的手腕,张大了嘴想说什么,可只是不断吐出鲜红的血泡,一个接着一个,像离水上岸的鱼一样。

其实,他从来没想过要用老婆的器官卖钱,可当老婆还带着温热气息的身体横呈在他跟前时,他着了魔一样做起了检查。

没想到这一切会被A看到。

不知道为什么,死去的那些人都喜欢这样抓着他的手腕,就像那个动作可以改变什么东西。

老婆是这样,A是这样,那个死去的男人,还有别的人,都是这样。

他还记得掐死A时,A瞪圆了眼睛,挣扎着捏紧他的手腕,嘴里吐出支离破碎的诅咒。他从不知道一个女孩的力气可以这么大,几乎将他的手腕捏碎。幸好他带着橡胶手套,否则警察应该已经找上门来。

他费了很大力气将A挂上房梁。手腕上灼痛感一直明显……

他在梦里辗转反侧,最终惊酲,酲来后发现背心湿漉漉的,脸边很凉,也不知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

A不该在他想要金盆洗手的时候威胁他的,他告诉自己。

黄医生擦了把脸,又睡下去。

第二天一早,女孩叫酲他,说自己做了早饭。

黄医生暂时将昨晚的不安归结于自己的劳累,匆匆吃了早饭就往医院赶。女孩从后面追上来,说要送他,也想看看他工作的地方。黄医生没多说什么,小心和她拉开一段距离并肩往前走。一路上他时不时问些女孩过去的事情,女孩一直低头看着路,小心地回答他,态度谦虚,但也可以说是谨慎。

黄医生从一开始知道这个女孩就不喜欢她,这种直觉不会错。

一直走到医院门口,有护士和他们打招呼。女孩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医院大门,神色有些犹豫。黄医生带她进去,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女孩左右环顾,忽然转过头来说:“叔叔,我听他说您经常待在太平间,我还没去过太平间呢,能让我去看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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