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方至，夏末的暑气仍残存于天地之间。

寒蝉长嘶，悲鸣声填满了绵绵万里尺素山。

荆珂盘腿坐在草亭下的竹床上，羽衣随意搭在身侧，一双美目无趣地看着坐在歪脖子树下抄今日份《礼记》的云淼淼。

自从云淼淼拜师已然将过一年，这一年里，荆珂什么仙术道法也没交给他，反倒是他一来，就让他坐在老歪脖子树下面读四书五经，读佛道论著，若是云淼淼遇到了不认识的字，就会从地上跳起来跑到荆珂身边问，问过后再跑回去继续读，日复一日，而她则就这么坐在竹床上看着他读。

这着实是一件朴实无华且枯燥的事，荆珂也是想借用这种办法，让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家伙知难而退。

荆珂自己依然孜身一人在世上独自行走近两千年，又在这平淡无奇的尺素山独居百年，这样的日子依然成为了她的习惯，就算是再让她这么自己一个人继续千百年，也一样是日复一日这样枯燥的生活。

她从不觉得自己有身为人师的能力，为了不误人子弟，她选择了最稳妥的办法——教这孩子礼仪之道，哲思之书，虽不能提升修为和境界，也学不到什么刀法剑术，但至少能让他改一改那乖离的性子，多少也算是为世间做了件好事。

在荆珂行走两千年的所见所闻中，学校的生活即便是再枯燥，也会有很多同龄的玩伴，可以在课间聊天玩耍，分享各种新鲜的事物以及或喜悦、或悲伤、或无聊的感情。

对于云淼淼这个年龄的孩子而言，只有那样的生活才算是健康的，而不是像她这两千多岁的，早已被世间抛弃的朽木一般，随便扔在什么地方都无所谓，只要让她就这么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慢慢地烂掉，最后化为一抔黄土，滋润世间万物，就足够了。

荆珂所能预见的自己的末路，大概就是如此，或许被天地造物之主最后怜悯一次，成为一抔黑土，那就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束。

她觉得，云淼淼偶然间给她带来的这一丝春意，即便这小鬼也会达到道天境，也会拥有和她一样漫长而又惹人厌的阳寿，也不过是隙中白驹罢了。

更何况，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达到道天境？

就算达到了道天境，又是为了些什么？

每每想到这里，这两千年杂乱无比的记忆，便会围绕着那年始皇帝调息天地紊流时落寞的背影，从她的脑海涌遍全身每一滴血，每一寸肉，每一个毛孔，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孤独绵延不绝，就正如这千万年无仙问津的万里尺素般，仅有剪不断的愁思随着如斯逝者静静流淌。

即便如此，荆珂也全然不是不负责任之人，既然答应了云淼淼，那么在这小鬼真正感到无聊无趣，决定再也不来烦扰她之前，她就始终是这个小鬼的“师父”。

她也完全没想到，这年仅八岁的小鬼，竟真的坚持了半年，日日都来找她，大雪封山也踏雪拾级而上，找她念书，找她分享自己在学校里因为走神挨老师骂的事；告诉她自己有一个很有意思的青梅，天天都被他欺负；告诉她秋天过去，山楂季过去，糖葫芦也变贵了，姥姥又因为生气不给零花钱，没办法天天给师父买糖葫芦了……

千百年时间转瞬即逝，世间天地，沧海桑田，而民生世事，却仿若两千年前般，未曾真正变化过。

荆珂每每都微笑地听完，然后当他行“臀礼”的时候，再绷着脸一脚把他踢下山门，权当是帮他快点儿回家。

为什么念了半年四书五经都还改不了这个性子？

身为人师的荆珂思索了很久，于是御剑去砍了几棵树，亲自打了幅桌椅，摆在老歪脖子树下面，又翻山越岭找齐原料制了几块墨，薅了几头狼的尾巴毛，也算是做成了几根狼毫笔，便让他在树叶上抄书，后来云淼淼也会自己带纸来，再后来，墨水的颜色也不仅仅只有黑色了。

如今抄书也快抄了半年，云淼淼却还日复一日地在荆珂不经意间摸她的屁股，行所谓的“臀礼”，每次都让荆珂气急败坏，却无可奈何。

就像荆珂至今也不知为何云淼淼可以如入无人之境般踏入她的山门结界，她至今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他总能找到一个瞬间，把他的咸猪手放到她的臀上轻柔一把。

她不止一次问过云淼淼，云淼淼每次回答的都很无辜：“徒儿也不知道呀，每次看见师父的屁股，徒儿的手就像是被吸铁石吸住一样，还没反应过来就摸上去了，这真的不怪徒儿呀！”

总之杖手心也是云淼淼每天的“必修课”。

荆珂决定不再想这些事，晃了晃脑袋，伸出葱指，轻掐心算，随后问云淼淼：

“淼淼，再过七天，就是中元节了吧？”

“唔……”云淼淼歪头想了一下，随后拿出被姥姥硬塞给他的老年机，翻了下日历，“昂，就是下一周，怎么了师父？”

“帮为师带些东西来吧。”

荆珂起身来到云淼淼身边，拿过他手中的狼毫笔，重新翻过一张纸，一手挽起羽衣袖子，另一手轻握毛笔，闭目神思，随后胸有成竹地下笔，熟练地切笔、更换色彩，顷刻间，一套粗犷却颜色艳丽的衣物浮现纸上。

它并非女装，男人穿在身上也会觉得奇怪。

“这是十两金子，我想应该够用了。顺便帮为师带些高香来。”荆珂从袖中取出一锭金元宝，放在了云淼淼面前。

“师父，这金子您还是收下吧，用不了。”

“为何，金子可非银子一样的贱物，不至于难以流通。”荆珂面露疑色，在他来到尺素山之前，五洲各地至少都是认金子的。

“您这金子会被人当做私铸的违法之物，拿出来可能会违法……”

“那就说是你捡到的古董。”荆珂一时语塞，思索之后，将金元宝倒置，只见上面有着一个“开天十年”的印。

“开天”是始皇帝的年号。

“好，师父，徒儿这就下山帮您办。”

后来云淼淼才知道，荆珂定制的这身衣服，既不是男衣，也不是女衣，而是神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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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索之后，决定还是开成新卷比较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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