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傅自始至终都未曾在礼法上有半分僭越，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实所共鉴。”

“你凭什么敢这么说？”

“就凭林太傅在三十年前宁死不为陛下开太庙之门。”齐潜的应答铿锵有力，毫无迟疑之心。

“齐太史，你怕死么？”云淼淼眯起了眼睛。

马三不怕死倒也就算了，且不管马三真正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他如今一介破落户草民白身，显然已经没了亲人，死只会死他一个，了无牵挂；而这齐潜位居庙堂之上，又是可以入了太和殿的高官，如若一言不慎，抄家灭门都是小事。

谋逆篡位是太阳帝三世的逆鳞，为何齐潜敢为了保全林相如的名声，冒如此之大险直言进谏？

“臣当然怕，臣知道今日臣这么做会引起什么后果，今日触了祜安明的逆鳞，臣这条贱命恐怕活不过今年中元节，更是连累了父母妻儿。”齐潜的声音仍如此前一般坚定，“但臣以为，若陛下在此事上不加以明辨是非，探究到底为何林太傅会有如此行径便如此随意地对林太傅的为人做出这样的评价，绝对会寒了天下人的心！”

“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敢如此大言不惭？”云淼淼越发不解，“林相如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敢赌上全族的性命为他办事？他昨晚到底都和你说了什么？”

“回陛下，自从臣当上太史令以来，是第一次真正见到林太傅。此前从未与林太傅见过面，更别说与林太傅交流过。”

“那你就敢这么妄下论断？”

“臣虽然不知为什么陛下今日变化这么大，而曾经与陛下结怨不合的林太傅今日竟又对陛下如此恭顺忠诚，但臣知道，一旦林太傅认定了要效忠，便绝对不会有不臣之心。臣是帝国史官，撰写帝国史稿汗青以流传后世，臣相信帝国之前的所有史官也都和臣一样，不愿让千百年前的子孙后代见到一个虚假的今朝。臣对林太傅的了解，全来自于前朝史稿，这便是臣为何敢下这样的论断。”

云淼淼之所以会认为林相如是个“英雄”，追根溯源，也是这些史官所记载的东西，齐潜的一席话倒是点醒了云淼淼几分。

“齐太史，你靠近些，朕有话想跟你说。”

“喏。”

云淼淼先是安抚了下白彩儿，白彩儿倒是很好哄，因为她知道云淼淼只是在气头上，她知道自己的相公有时候就是这个脾气，她也不会放在心里。

所以当云淼淼在她脸上轻轻吻了一口后，她心里仅存的那些不舒服倒也烟消云散了。

云淼淼坐到玉阶的最高一阶，向齐潜大致说了下方才朝堂上的事，以及将自己代入太阳帝三世的视角，向他说明了有关太阳帝三世与黄茜茜的关系。

正直如林相如都会反水，云淼淼觉得这大不了的秘密也干脆不当个秘密，逢人便说就是了。

“齐太史，你觉得林太傅这种行为到底有何用意？这是在帮朕？说出来你信吗？”

“林太傅的确是在帮陛下。”齐潜十分确定地回答。

“有何根据。”

“臣现在想不出来，因为少了信息，陛下一定还有事没有与臣说明白。既然陛下不愿说，臣自然也不会追问。在臣看来，林太傅心思缜密，既然他选择帮助陛下，就一定会尽可能把所有情况都想进去，陛下想到的没想到的，祜安明想到的没想到的，林太傅八成都想到了，且已经在心里有了各自的解决方法。只是由于各自原因，或是没时间，或是没空间，或是碍于自己的心事，因此没能与陛下说明白透彻，又或者，林太傅觉得没必要与陛下说的太过透彻与明白。”

“你的意思是，林相如他……很相信我？”云淼淼顿时仿若醍醐灌顶，他觉得自己心头的一个结似乎被打开了，让他惊喜地已经忘记了自己还在演戏之中。

“是的，只可能是这样。”齐潜将自己手中的案牍推往云淼淼的方向，“林太傅把臣都考虑进去了，所以不可能不和陛下说清楚，若是陛下执意那样想林太傅，那臣只能说，陛下并未完全信任林太傅，而林太傅却完全信任了陛下。因为这两份不对等的信任，所以其中出了差错。

“臣也只是猜测而已，陛下仅是听听就好。

“可能在这不对等信任矛盾的后果爆发之前，陛下表现得实在是太过于优秀，以至于林太傅没能判断出来这份不对等的信任。林太傅误解之后，便按照自己的想法开始行事，就比如，当在祜安明提出要明早就在午门为他儿子完婚，并让陛下为之主婚的时候，陛下因为私情而没能压抑住自己的怒火，从而失去了冷静判断局势的能力。”

“齐太史说的没错，当时的我的确是气炸了，我恨不得当场就杀了祜安明，就算我也会死我也要拉着他一起死。”如今云淼淼回想那时的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我确实太过于不冷静，因为那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还冷静得了，绝不可能！”

“看来臣猜的没错。如果是臣，臣一定也无法冷静。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齐潜暗中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陛下都一定要想明白，为什么林太傅会那么说，如果想不明白，林太傅为陛下所做的一切，可都白费了。”

“多谢齐太史提点。”云淼淼连忙下阶，想要扶起齐潜，“齐太史，别跪着了。还有，你这身上的伤是……”

“祜安明不想让我找到这份史稿，所以派人跟着臣，下令在臣发现它的时候便要杀了臣，并将这史稿一并销毁。”齐潜苦笑道，“若不是林太傅的派来的人暗中保护，臣现在恐怕已身死在库。”

“齐太史受惊了，快快请起！”

“若能帮到陛下，这些小损伤算不得什么。”齐潜不再推辞，顺着云淼淼的力从地面上爬起，并躬身行礼，“这份史稿臣完好无损地交于陛下手上。若无他事，臣就先行告退。”

“宫外恐怕不安全……”

“臣知道，但臣的父母妻儿都还在宫外，臣就算是死，也要与他们一起。陛下，请允许臣退朝吧。”一直音调坚定无比的齐潜，此时声音竟开始颤抖。

云淼淼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并用力按了按齐潜的手腕。

“齐太史，出宫后，万万小心。”

“谢陛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