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伯川正低头算账，听到门上铃铛的响声，抬头一看是露西娜，后面还跟着个米帆，一下就乐了。

“原来你们两位是认识的啊。”

祁伯川赶忙迎上来，招呼两人到吧台这边坐。

“是同事。”米帆说，“她前几天重病，今天还没休息好就说要来喝酒，我就过来看看，没想到这么巧，就是老学长开的。”

听懂米帆的话，祁伯川拿了杯热水给露西娜，露西娜捧在手里，看起来气鼓鼓的，心里倒是没有多么生气。

祁伯川说今晚是三个月一回的节日：“咖啡是没有了，你要不要也来一杯热水？”

米帆摇头，要了瓶啤酒，他听闻惊讶：“我以为你不喝这个的。”

露西娜想起前几天他喝一杯就醉的样子，可又不想扫他兴致，于是小声提醒：“喝慢一些。”

米帆极少来酒吧，听不懂露西娜这话里的规劝意思，喝了几口，眼睛又开始发蒙，趴在吧台桌子上。

露西娜看得手托腮，小声说：“这回我是病人，你不能让一个病人送你回家吧？”

两人看起来关系实属不一般，祁伯川偷偷问：“你们两个是男女朋友关系吗？”

此时米帆忽然举手，和课堂上提问的学生似的：“两位是怎么认识的？”

提起往事，人到中年的祁伯川兴致高了不少，笑容满面：“我们是酒庄宴会上认识的，那是我一个供货商，他卖的酒很是好喝...”

“他醉了，听不进去的。”露西娜百无聊赖地喝着热水，回头看了两眼，发现不远处的方浅枝。

方浅枝也看到她了，端着盘子便兴冲冲跑回来，看见米帆，脚步又是放缓不少，装作平静地靠近，说：“你们两个认识啊？”

祁伯川简单地解释了下众人的关系，晕晕乎乎的米帆这才听明白。

方浅枝和露西娜是因为自己能力有相近的地方所以才认识的，露西娜和祁伯川则是因为对酒都有独特爱好才认识的，祁伯川和方浅枝是因为...因为什么来着？

米帆又把杯里的酒喝干，方浅枝一旁偷笑：“哦？米先生看来心中哀愁很深，在借酒消愁呢。是不是在考虑跟谁说点什么呢，你说是吧露姐...？”

话还没说完，方浅枝的纤细手腕就让米帆抓住了。

心脏抽动似地跳了一拍，她看见米帆歪着头看自己，问：“你是什么能力啊？”

露西娜一拍，发酒疯的米帆立马就把手给松开了，抱怨似地挠着脑袋：“什么叫相近啊...”

露西娜摇了摇头，示意她可以不用理会米帆，但方浅枝却没有立刻离开，也未表现出特别厌恶的神情，轻描淡写地说：“我的能力啊，是可以把人的记忆给消除掉。”

如她字面所言，这的确是她能力的表现形式，但这只是能力的一部分。

这一能力的优先级，主要是在于这一表现形式的副产品——真实消去。

她并非是简单操纵人的记忆，而是能将于记忆相关的、人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同时消去。

假使某人因为撞车而受了伤，右手没了，方浅枝可以使用能力，将受害者过去，被车撞的记忆消去，视乎她的意愿强度，受害者的右手很可能会一点事都没有。

这几乎等同于干涉过去。

平日里，米帆听到这等能力肯定会浑身兴奋，但此时他头很痛，听到再有趣的事情，也只会让他觉得有一群羊啊牛啊在自己旁边走来走去似的。

好像是挺有趣的，但是好吵。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祁伯川说着让米帆很熟悉的话，“不如说出来，可能心里会好过一些？”

露西娜怕米帆说漏嘴，正想替他敷衍过去，谁料米帆把杯子拍在桌上，仰头便开始说：“老学长，你年纪大，我咨询你个事情，是不是人老了就总爱胡思乱想啊？”

露西娜捂着脑袋低头不语，祁伯川则深思后才说：“可能是会有这个情况的。”

“米先生才几岁，就已经爱胡思乱想？”方浅枝在旁边插嘴说，“或许是因为米先生太老气横秋了，二十几岁的人，怎么不能活跃一点呢？”

“不是我...我很活跃了！”

三人拉住差些从椅子上跳起来的米帆，他这才趴在桌上，说：“...有个家人，年纪...比较大，身体很健康，比我都健康，但总是不高兴...”

米帆醉眼朦胧地望着露西娜，一字一顿却仍然含糊不清：“我觉得活着就是活着，活多久都不应该认为没有意思，想要去寻思。”

露西娜没有答话，祁伯川则说：“看淡生死，不就是老人家的通病么？”

见三人神态各异，但都无言语，祁伯川喝了口酒润嗓子，这才说：“小孩有中二病的说法，老人家也有‘老二病’，就算按你说的，她真的非常健康，身体比你都好，可她的家人呢？你或许还在，但是最初陪伴她的人应该已经一个个去世了。

哪怕有新生的事物陪在身边，这也不意味着旧事物就是可以被代替的。人越老越怀旧，很多时候不是因为当下没有意思，而是终于发现，自己失去得太多了，有些失去的东西都忘记了。

不想忘记，就只能用怀旧的方式来回忆、来记忆。”

露西娜听得直直点头，方浅枝则笑说：“店长不是才四十几么？怎么说话这么有经验啊？”

“至少比你个小丫头片子有经验。”

方浅枝正想戏弄一下假装正经的老板时，米帆又是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这次她已经不再吓一跳，还故意反抓起米帆的手，笑说：“露姐姐，你不管管他？这算骚扰女高中生，我打他是正当防卫。”

露西娜托着脸，努努嘴：“你打吧，我会帮他叫救护车的。”

方浅枝放下托盘，小小的拳头攥了起来，还往上面呵气时，米帆忽然说：“帮我个忙怎么样。”

------

痛。

头非常地痛。

米帆觉得天旋地转，他连坐都坐不起来，只能能稍微动动身体。

他艰难地张开眼睛，发现面前叠着一堆白皙的手。

似乎是枕在柔软的东西上面，他把侧睡调整为平躺，一眼就看到了雪白银发，水汪汪的琥珀色眼睛正低头看着自己。

这个姿势是...我睡在森奈的膝盖上？

没曾想人生中第一次膝枕竟然是发生在自己睡着的时候，而且还是一个女高中生为自己膝枕。

高中时候的梦似乎实现得有点晚。

“我在家里？”米帆问。

森奈点头，小声地说：“沙发上。露西娜送你回来的。她已经回去了。”

米帆努力回想，发现记忆到了希望方浅枝帮忙那里就消失了。

琥珀色的眼睛与米帆对望，他几乎能从中看见自己的迷惘表情。

米帆想了想，说：“你有话要对我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