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很凉。

温辞妤站在阳台边吹着风，她轻轻倚靠在栏杆边，浮碎的光落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沉静的模样与楼下的热闹一点也不合衬。

她的视线停在了楼下院内。

一个男人靠在路灯上很久很久，他抽了一根烟，面容苍白的越发病态，烦躁又悲切的情绪似乎在他那里体现的淋漓尽致，耀眼的光令他的身影拉长，在草地上投下一片阴影。

温辞妤眯了眯眼睛，看着那个男人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来，细细地端详了很久，又很是烦躁地塞了回去，可是很快，被捏皱的照片又被他拿出来，好生地铺平了褶皱才再次放了回去。

四周很安静，楼内楼外隔音效果很好，温辞妤拢了拢外套，突然和楼下的那人对上了视线。

男人是真的很白，冷漠的眉眼凌厉又锋利，可当他看到温辞妤的时候似乎是愣了一下，细碎的惊喜是在转瞬后便消失的，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失望与恼怒。

他低声骂了一句什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温辞妤有些不明所以，也没有太在意，被冷风吹得手臂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拍了拍脸，然后往回走去。

走廊里人很少，大概都去了大厅，宋落言依旧不知道在忙活着什么，她似乎连金泰亨也不太能顾及上，温辞妤这些天很少见到她，耳根子也清净了不少，自然也乐得其所。

毕竟，她一点也不希望宋落言再出现。

一点也不希望。

她抿了抿唇，在沉寂空荡的走廊内停下。

她温辞妤，宋家的私生女，宋家老爷子前情人和别人生的孩子，老爷子念旧情才收养了她，这些年她对于宋落言的各种欺辱和不待见早已习惯，却是说不怨恨是不可能的。

她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前边的门突然被拉开，一股强风吹了出来，一个高挑的人影被猛地甩了出来。

金礼筱额间的刘海有些凌乱，她眼睛里带着半分不可置信的意味，她微微仰首，盯着被大力甩上的门最后被气得冷哼了一声。

她咬了咬牙，余光瞥到一旁的温辞妤，却并不打算施以睁眼，她撩了撩头发，最后扬长而去。

温辞妤愣了一下。

这……好像是泰亨的那个房间吧？

她的睫毛扇了扇。

然后缓缓抬手，稍稍用力气，门“嗒哒”一声被打开了。

鲜血将他的衣服染红，金泰亨沉静地坐在床边，他神色很呆滞，头发下垂下的阴影的将他眼里的情绪遮掩住，他连呼吸都很轻。

温辞妤突然觉得，有什么变了。

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的手松开门把，她进来这样的举动显然一下惊到了金泰亨，他蓦的抬起头来，表情有瞬间的僵硬，眼中的浮光掠影都停滞了一刻，看上去明亮又压抑。

当然也可以看到他澄澈的眸子，透明与冰凉，暮色渐浓下依旧清晰，带着潮湿的温度，他的眼瞳颤动了一下，就好似形状不定的白色穗波代替了麦浪，在敏感的湛蓝色软土上不停摇摆。

不一样。

眼神不一样。

可当温辞妤再去看那双眸子时，那双眼眸依然在表面覆盖起了一层黑色阴翳，黑暗与戾气，漆黑幽深的双眼中泛着点点冷光。

如果不是看过那之前的那样干净的眼神，温辞妤恐怕真的会什么都察觉不到。

那个眼神不是装的，它真实存在，而此刻却被掩饰住了。

温辞妤：泰亨……

她下意识轻轻叫了一下他，却发现金泰亨的神情再次怔住，似乎感到有些奇怪。

就好像……

她不该这样叫他。

可是，她已经这样叫过他很多次了，他之前却并没有驳回什么。

为什么要感到奇怪？

一个人之所以可以变得那么快，或许不是因为物质的低下，或许是因为精神的摧残。

金泰亨，现在是两个人。

可是温辞妤并不知道。

她以为她眼前的一直都是一个人。

可是终究是不一样的。

Vante是Vante，金泰亨是金泰亨。

而此时她见到的，是金泰亨。

金泰亨：……

金泰亨：温小姐……

他皱了皱眉，对温辞妤那样的称呼感到奇怪。

他已经很久没有占据人格的主导权了，一直以来他都被Vante强制关起来，从未再出来过，可是今天Vante的状态出奇的差，这才让他有机会出来。

他醒来时，看到金礼筱正和人打着电话，见他醒了，就半笑着要说什么。他自然知道一定是自己昏倒的时候被她看见了，所以他并不想多说什么，直接用着自己身上仅存的一点力气将她甩了出去。

毕竟金礼筱是出了名的不正经，想必要说的话也是些什么不太入流的了。

送走了一个金礼筱，却不想又来了个温辞妤。

Vante到底搞了些什么事？

金泰亨突然感到头痛。

其实他自身的毒瘾已经戒得差不多了，却因为人格分裂的原因开始莫名有一些抽搐，痛痒的现象，每次一这样，他大概又会被Vante赶走。

Vante说，他要保护他，他要报复所以伤害过他的人。

金泰亨当然也能明白Vante的心情，可是……

他知道自己究竟在顾虑着什么，他始终还是，念着那段感情。

怕他伤害她。

那个她。

他叹息了一下，突然再也没了精力去伪装什么，索性将自己外表竖起的尖刺都收了回去，冰冷的神情渐渐褪去，那横生故作的戾气也消散掉，露出他最原本的模样来。

是啊，金泰亨还是金泰亨，无论怎么伪装得和Vante一样，可那么干净的金泰亨，从来都还是那么干净。

其实也是真的很累，金泰亨刚刚在愣神的时候想了好多好多，自从来了A市，他为了麻痹自己，不断地用冷酷去伪装自己，可是这么做太累了，也真的不适合他。

他缓缓看向温辞妤，然后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她坐下来。

他好似笑了起来，平静柔和的模样就好像很久之前，他还和姐姐奶奶生活在一起那样，是他唇瓣渐渐化开的笑意，柔柔的，就像是一缕风，很淡，雾蒙蒙的眸海绽放出动人心魄的翩翩涟漪。

金泰亨：过来坐坐吧。

温辞妤被他的笑一下子怔了一下，她下意识往前走，然后就真的这样坐在了她旁边。嘴里是千言万语，她的疑问太多，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温辞妤：……你……

金泰亨：我和你之前见到的不是一个人。

他淡淡的说着。

就好像一直都没有倾诉的对象一样，金泰亨在接下来的时间将自己想吐露出来的心声，全一股脑儿地告诉了眼前的这个他并不太熟悉的温小姐。

他说了很多，温辞妤也听了很多。

她一开始很震惊，最后却变得有怜悯，心疼，最后也会愤怒，但最后却还是觉得悲切。

温辞妤：……

温辞妤：所以……我一开始遇见的，是你？之后相处的，是Vante？

金泰亨点了点头，又再次强调了一遍。

金泰亨：对，是我。

金泰亨：我叫金泰亨。

温辞妤有些哭笑不得，最后由哑然失笑。

她突然有些感叹。

温辞妤：你不恨她吗？

这个问题金泰亨曾无数次质问过自己，可得到的答案，看似出乎意料却又在意料之中。

在金泰亨再一次见到林沅妤的时候，在Vante要报复林沅妤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心软了。

金泰亨心软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柔软，是比喜欢一个人时跳动的心软，还要软上半分的软。

那个她啊，是林沅妤。

那么久以来，金泰亨都不敢提及她的名字。

或许是今夜的风太凉了，又或许是四周太安静了，金泰亨突然就释然了。

“不恨。”

“我不恨阿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