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你想死。”少女冷冷地开口。

“你要我怎么做。”高沅立刻警觉起来。

他还记得少女刀锋带来的战栗感

从苏醒伊始到现在，这女人先是追杀他，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现在遇见，直接就命令他。

如果这里是“里世界”，那么这个女人应该和他是同类才对。为何又要刀刃相向呢？

“闭上眼睛，背过去。”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高沅狐疑道。

“...无可救药。”少女一字一句，吐出这四个字。

她已经把那张厉鬼面具戴上了。高沅不知道面具底下什么表情。如果有，想必是深深的嫌恶。

“不想死的话，就快。”

像是怕高沅有疑惑，她难得地多说了几个字，补充道：“不要问为什么。”

高沅心里计算了一会：

“我右脚的伤还在，逃跑不现实。”

“不过，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闭上眼，难道说？”

高沅悚然，缓缓低头，下意识地往那具垂头坐在椅子上的死尸看去。

“不能看！这里是里世界，说不定真的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就在快看清那具坐尸五官前的一霎，高沅强行止住了目光。闭目，果断转身！

“这样就行了吧？”高沅高声回答。

少女舒了口气，心道：“最后一刻反应过来了么？”

“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无可救药。”

“咦？你身上怎么多了道诅咒。”少女语锋一转，想必那张面具下她秀气的眉毛也是蹙起。

“诅咒？我没做什么啊。”

“...”

少女又回复了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不解释高沅的任何问题。

一片寂静。

忽然听见背后的窸窸窣窣，高沅好奇回头。

只见少女半跪在那具死尸前，右手拿刀，正切割着那具尸体的腹部。

这画面未免太邪性，高沅只觉浑身恶寒。

“她这么旁若无人地鼓搞一具尸体...我都怀疑她是不是和我一样是‘人’了。”

“你在干什么？”

“...”

“为什么你能靠近这具尸体，我不行？”高沅问道。尽管他很怀疑少女会不会回答他。

“这个级别的诅咒还伤不到我。”出人意料的，少女这次开口了。

“这就是诅咒吗？意思是说和这学校里的诡异事物交互，就会受到诅咒？”高沅追问。

少女没回答他。也许是默认，也许是掏尸体掏的入神了。

恍惚间，高沅产生一种错觉：那具尸体的脸长得和少女面具下的脸一模一样。

先前他看见的少女容貌太过惊艳，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高沅确信不会记错！

就像是...她在切割另一个自己的腹部，从内脏里寻找什么。

这场面说不出诡异。

高沅怀疑自己看花了眼，眨了眨眼睛。

这一眨可不得了！

待高沅再定睛，教室中央，那少女已经不知何时坐在了中间的椅子上，正要用短刀去挖开自己的小腹！

“就眨眼的功夫，发生了什么？”高沅又惊又怕。

高沅看椅子上的少女似乎很恍惚，好像真的要挖开自己的小腹，忙出声提醒：

“小心！”

当刀尖贴在衬衫布料上时，便悬停了下来。少女的手转而奋力向外移了几寸！

她身体试着挣扎，却不能动。

“他来了…”

“我好疼…”

“死死死…”

“肚子好饿…”

“是生人…”

…

耳畔传来切切察察的交谈声，空荡荡的教室似是瞬间站满了人，热闹了起来。

“好饿啊...”

“嘴巴好痒...”

“胃疼...”

高沅看见教室里突然出现无数黑色人影，直接吓了一跳。

它们影影绰绰，环绕着少女，或是抱膝坐在桌上，或是站在圈外观望。宛如有实质，却又交融明灭。

诅咒开始了！

少女停下的手继续颤抖，向自己的小腹逼去，刀锋又贴在了校服上。再前进一寸就要扎进小腹。

少女果断松手。

“啪嗒”一声，那把刀掉到了地上。

刀刃与地面相撞，响声清越。

高沅这时才看清那把刀：那是一把断刀，握柄乌黑，无刀镡，有两断锋。不看那断口的话，简直是一把工艺品。

耳畔邪物的呢喃声汇聚为洪流，碎碎的呓语逐渐整齐。

“剖开她！剖开她！”

无数黑色影子宛如黑色的火焰升腾，从地面窜出。

一瞬间，整个教室恍若置于地狱。

地上的小刀凭空浮起，又回到了少女手中！

这些邪物近乎在怒吼：

“剖开我！剖开我！”

它们的声音尖得像锥子，高沅只觉头脑一下一下刺痛。

这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

在它们呓语的影响下，少女似乎丧失了神智，就要去剖开自己的小腹！

这少女一见面就追杀高沅，但一没下死手，二则在高沅靠近这具坐尸时制止了他。更何况她是高沅在这所学校见到的唯一活人。

所以，高沅对她谈不上有什么敌意。

“该怎么办？我能做些什么？”

高沅束手无策。

他想冲上前去制止，又畏惧那些没有实质的黑色影子。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所谓的“鬼”！

人该怎样和鬼对抗？

忽然，他发觉，椅子上的少女未免太安静了。

一霎时，厉鬼面具的眼窝里闪出寒光。

“可以，剖开你！”

少女右腕反转，刀尖从对准自己翻过来，疾挥出去。

如同烈日下的水渍晒干，那些黑色的影子一触碰到刀刃便随即挥发了，还伴随着痛苦的哀嚎。

离她最近的一圈黑影就在一挥间尽数屠灭！

“她是谁？她是谁？”

鬼影们齐声哀叫。

一时间教室里群魔乱舞，黑影们像岩窟里受惊蝙蝠一般到处乱窜，扬尘四起。

它们哒哒地撞击窗户和门，却怎么也无法离开教室！

高沅看到一个狰狞的黑色头颅向自己扑来，吓得后撤半步，堪堪躲了过去。下一刹，又有一团黑影呼啸着从他身体间穿了过去。

“没有实体？这些邪物只能用呓语干扰人的心智？”

少女已经从染血的椅子上站起了来。

她如一只灵活的黑猫，轻轻跳上了周围的一张课桌，甚至连声响都没有，就好像她也轻如鬼魅。

她右手提刀，轻灵地一跳一跃间，便环课桌划了一圈，举手投足间仿若舞蹈。

她挥刀再斩，一如断水，劲势坚定。刀刃缓慢地划开无数黑影的浓雾。

她腾空跃起，右手高举，在另一张课桌上定身。

黑影撞在她的刀刃上，惨叫着蒸发成黑气。

高沅看的是目瞪口呆。

剩余黑影似是觉得无处可逃，便不再逃窜，而是在她正前方的半空汇聚成了一只巨大的黑色手掌。

这只巨大手掌环绕着滚滚黑气。再仔细看，还能看到无数冤魂扭曲的五官挤在手掌上，狰狞可怖。

光这么一眼就比绝大多数恐怖片震撼。

巨大的黑色手掌成型，就这么向课桌上的少女拍去！

少女左脚迈出，盈盈俯身，避开拍击。

她的身后，“啪”的一声，一张课桌直接被拍飞，撞在墙壁上，断成几截。

“我判断错误了？这邪物是有实体的！”

“还是说，它们汇聚就有了实体？”

高沅想到刚才黑影穿过了自己就有些后怕。

原先，他以为在恢复神智、还有把怪异断刀的少女面前，这些邪物不值一提。

没想到邪物汇聚后如此恐怖！人要是被这只黑色手掌扇一下，足以让五脏六腑易位。

趁黑色手掌挥到身后，少女向黑色大手的手背刺出！

“啊！！！”

冤魂惨叫，黑色大手迅速回缩。

它们想把少女从课桌上掀翻，结果又被少女轻巧避开。

少女换弓步，伏低身子，“嗖”的一下向着空中的黑色的手掌窜去，一如暴风雨的云层中黑色的雨燕。

黑色手掌五指张开，那是是纯粹的黑，如同一道深渊。

雨燕决绝地向着深渊冲去！

少女冲入了黑色的手掌！

黑色手掌猛地握住，要将掌心的少女捏碎。

高沅瞪大双眼，心脏噗噗跳动。

他拖着受伤的右腿上前，弯腰捡起来方才摔成几截的半只桌腿。

高沅抬手，目眦欲裂。

“把这截桌腿扔出，能不能对它造成什么影响？”

他调整角度，扔出了那截桌脚。

“嘭”的一声，桌角击中了黑色手掌，复坠落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高沅似乎看到黑色手掌蒸发了少许黑气。

“再来！”

高沅正准备弯腰再捡，却听见半空一声凄厉的嚎叫，响彻了整个教学楼。

这声嚎叫由无数邪物嘶吼而成，重重哀嚎如从地狱深处传来。

高沅的头都感到了片刻的绞痛。

捂住头，高沅急看向半空。

只见黑色手掌节节崩碎，次第蒸发，已经再无回天之力了。

一对獠牙从黑气中探，一张厉鬼的面具逐渐浮现...就好像，是一只厉鬼从地狱杀了出来！

那持刀少女，冲破黑气环绕，轻巧地落在了地面上。

她左手还抓了一串钥匙，在坠地的冲力下“叮啷叮啷”地作响。

少女挥刃，断刃上的黑气凝结成水滴，甩在地上。

少女收刃，放回她校服裙的腰侧悬的小鞘。

干净利落。

高沅痴痴地看着她，心神剧震。

～——～——～——～——～——

少女也不多看高沅一眼，转身便又从前门离去。

高沅平复了一下心情，哂笑着凑过去，跟在了少女的身后。

见识了刚才战斗，高沅心知这少女的不凡。哪怕会被嫌恶，也得抱大腿！

不然，就刚才那坐尸，就足够他死上好几回了。

鬼知道这里有什么其他怪物。

“那个...同学你好强啊！”

“...”

“同学你到这里有多久了？”

“...”

高沅看她实在不想搭理自己，有些讪讪。

“我叫高沅，南化十八中的。刚才被你搭救，实在感谢。出去之后，我再答谢你...”

高沅在心里骂自己：“一万年没和女人说话，直接给天聊死了...”

哪知高沅刚说完自己的名字，少女便停下了脚步。

高沅的心跳都顿了一下。

少女回头，取下面具，挽起的头发披拂下来

“私立鸢湖高中，李茗歌，也是月见社社长。”

高沅难以置信：“她竟然开口说出了她的名字？鸢湖高中我听说过，就在本省九原市。里边个个都是准备出国的少爷小姐们...不过月见社又是什么？”

“在这里，名字是最大隐秘。如果有人想害你，只要知道你的真名，就有一万种方法来设计。既然你说了自己的最大隐秘，我也用我的作为交换。”李茗歌解释的声音也是那么冷冽。

“那你就不怕...”

高沅有些狐疑，想到她对自己这么个陌生人道出名字，未免不妥。

“他们若是下黑手又何妨？月见社不怕威胁。”李茗歌冷冷道。

“他们？月见社？你的意思是，这里还有其他人？”高沅十分惊喜，“太好了，他们现在在哪里？”

李茗歌十足讥讽地看向他，撇了撇嘴：“你就这么急着去送死？”

“欸？”高沅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阴山社、冥湖社他们养的‘狗’也要到投食的时候了。”

李茗歌并未解释，而是看向走廊外的圆月，自说自话。

忽然她目光大盛，转头像打量猎物一样打量高沅：“用他做诱饵或许能向他们复仇...”

高沅被盯得心里发毛：“她又在想些什么？”

“不，不行。”

李茗歌道，她眸中的火焰又黯淡了下去。

高沅则是一头雾水。

两人又沉默了。

李茗歌另有所思，高沅则是不敢再吭声。

“她刚才的眼神...太可怕了...”

“那个...李同学，你能跟我讲讲诅咒的事吗？”高沅先开了口。

他已经接受了里世界的解释，所谓“诅咒”让他十分好奇。

初见时，她说高沅“没意识到自己有诅咒”。

刚才见面时，她又说“多了道诅咒”。

高沅不能不在意。

“诅咒和邪物挂钩，我是不是被它们缠上了？”这是高沅急切想弄明白的问题。

“...你的自觉还不够啊。”

李茗歌突然用老气横秋的腔调说道。

才说完，她又像是觉得失态，赶忙接着道：“你有没有在醒来的教室里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高沅心中诽谤：“这么个不寻常的校园，哪里都不寻常吧？”

饶是如此，他还是细细回想了一番。

“钟的指针不走了？”

“不。整个北城一中的时间都被锁在了午夜零时。这很正常。”李茗歌否定。

“肃静。我苏醒的那间教室的黑板上写了两个字，‘肃静’。”稍许思索后，高沅回答。

无他，如果把破败的物件当寻常看，那么不寻常的，就是那透着诡异的“肃静”二字了。在这废校里，那两个大字就像下午才被写上去。

李茗歌脸色微变：“那是高二一班的教室...肃静确是你的起始诅咒。”

紧接着她似乎又要陷入沉思。

高沅不想再和她大眼瞪小眼，赶忙追问：“诅咒会对我做什么？又该怎样解除诅咒？”

“从高二一班苏醒开始，你就被它锁定了。它只是一直潜伏在黑暗里等待时机。至于怎么解决...将那两个字擦掉，就行了。”李茗歌满不在乎。

“就这么简单？”高沅还有些怀疑。

极为罕见的，这位冰山少女轻轻一笑，甚至还极为淑女地抚指遮住小口：“简单...么？”

“呼，那我等会就上楼擦掉那两个字。”高沅长吁口气。

“话说，为什么我一从那间教室走出来，你就要提刀追我？”

李茗歌又不搭理他了。

高沅有些无语：“不管怎么说，她现在没有害我的意思。甚至在刚才的坐尸教室里还救了我。”

高沅默默记下李茗歌方才的话，继续追问：“你又说我‘多了道诅咒’，是怎么回事？”

李茗歌听罢，饶有兴味地看向高沅。

高沅浑身发毛：“她都是在想些什么？猜不透。”

“除了起始诅咒，如果你在这做了什么‘多余’的事，也有可能招致诅咒。”

高沅先想起的是自己看过的公告栏。

李茗歌听后摇头否认：“不是它。”

“那只可能是...”高沅想到了淌血的洗手池。

“我打开了一个水龙头，可里面流出来的...是血。”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熟悉的气息。是血池诅咒没错。如果是它，我也有些棘手。”

“你能做的，就是趁它们还没找上来，回去，解决血池诅咒。”

“擦！”高沅一直都谨慎地和她对话，这下气得骂出了声。

“那，李同学，你能不能...”

“我不会帮你。”李茗歌无视了高沅恳求的神色，直截回绝。

“擦！”

高沅不敢骂她，硬生生把后边的字词吞回去，转身就往坐尸教室走。

要快速回到那间男厕所，这样最快的。

事不宜迟，一切从速！

“给你个忠告。保持肃静。”李茗歌悦耳如风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高沅顿了顿脚步，心道：“真搞不懂这婆娘在想啥！”

他将李茗歌的话梳理了一遍，牢牢记下。

腿上的疼痛也消了些，他加快了步伐。

看高沅重新走进坐尸教室，李茗歌抬手挽起头发，把厉鬼面具戴回脸上。

犹豫了一会，她还是转身向黑暗的走廊行去。

“如果要让所有人都活下去，就不能像以前的月见社一样。”

紧接着，李茗歌用只有她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呢喃：

“你的试炼，现在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