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立了块破破烂烂的牌子，蒙了一层灰，上书“校车停靠站”五个字。

高沅和李茗歌站在牌子下等待。

浓重的夜雾带着湿润的冷气。在林荫道的尽头，车灯破开雾气缓缓驶来。

可是并没有温暖之感，反而显得是那么诡异，如同坟地上飘动的两团鬼火。

校车的轮廓终于完全显现。那是辆轻型巴士，估摸着能坐二十来个人。车身涂的是蓝色的油漆。

但就像经过了一场严重的车祸，车的左前方凹陷进去一块，可以看见断裂的钢骨。油漆剥落，露出里面生锈的铁壳。车窗处的玻璃如蛛网般辐射开裂，真让人怀疑驾驶员是不是整张脸都被撞扁了。

这辆幽灵校车开起来晃晃悠悠，比较慢。高沅甚至怀疑它会不会散架。

终于，它到了二人面前，停了下来。

“上车！”李茗歌毫不畏惧地踏入了上车的台阶，高沅也勉力跟了上去。

车上的LED灯非常黯淡，因电流接触不良还在“呲呲”作响。驾驶座上的司机穿一身深蓝色工作服，戴着严实的口罩和一副墨镜，根本无从得知他的样貌。

李茗歌已经往近前的投币口塞了五块钱，她也不等高沅，便径直往巴士后面走去。

高沅心有余悸地多瞄了那司机一眼，方匆匆离开。

李茗歌已经坐在了后排两个并排座位的一个上，示意高沅在她旁边坐下。

整辆车上飘荡着一股腐臭味，但一坐到李茗歌旁边，高沅就闻到了淡淡的花香。

香气么，十八中的姑娘也是有的。但高沅觉得那莫不如说是来自于香水的“臭气”，闻久了甚至会让人头晕。

就这事他还没少和两个基友吐槽过。

而李茗歌身上的香味是那种恰到好处的香气，再淡一点，就闻不到了，再浓一点，又失之真实。就是要静静地靠近她才闻得到。

李茗歌乖巧地坐在座椅上，手里摆弄着那张偶戏鬼面，似乎是真的打算把破解这个诅咒的任务交给高沅了。

高沅定了定神，首先是考虑该不该使用那本回溯记忆的杂记本。但他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是个诅咒之物就有负面效果。能回溯记忆是真，但要是在记忆里被杀死，那可就...不到最后时刻绝不能用。”

他转而观察起车上的几个人来：

司机位置后面的座椅上，坐着一个戴耳机听歌的学生。他穿着北城一中的校服，高沅可以看见他肩膀上蒙的灰尘。

在中间位置坐了一对紧紧依偎着的情侣，他们没穿校服，应该不是学生...

想到这里，高沅不禁偷眼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女，脸色古怪，但又很快把绮念抛诸脑后了。

在校车中间，还零散坐了两个学生。他们呆滞地垂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接着就是校车的后排了。除了并排坐的高沅和李茗歌，还有一个老太太，以及...

高沅打了个激灵，差点叫出了声：“保洁阿姨！”

保洁阿姨缩在校车的最里面，难怪上车时高沅没发现。

她脚边还立了两样东西，不必说，自然是那人头拖把和装血的水桶！

“擦，我这算哪门子运气...”高沅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动了她的消毒水，中了诅咒。

但如果他真的被诅咒缠身，李茗歌没道理看不出来啊！

还是说这阿姨就是那么巧，总是和他在同一块地方出现？

他甚至都想学现世的某著名主播，跪求这阿姨别跟着他了：“给阿姨倒一杯卡布奇诺，给阿姨倒一杯卡布奇诺...”

他心吊到了嗓子眼，用胳膊肘碰碰身边的少女，目光往后别了别。

李茗歌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又戴上面具确认一遍，然后向他摇了摇头。

“擦，什么意思？要我们暂时别管这阿姨？”高沅还是心悸，不敢再向那阿姨多看。

车上的“人”都确认完了，既然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异动，说明触发诅咒的条件并不是上车，而是得在车上做些特定的事情...

他第一反应是想到了上车前看到的这辆车外观：“车前横杠被撞断，向里凹陷。车窗破裂。有两处撞击较重的地方，不是和其他的车发生了碰撞。应该是撞到了路边的树或者墙什么的。”

高沅沉思片刻，决定把思维链条由司机延展：“车祸这事和司机关系最大，应该由司机开始调查。”

“为什么要戴口罩墨镜呢？是不是不能让自己的脸被看到？”

高沅的思维发散，先是想到了东瀛怪谈里的裂口女。

那是一个戴口罩，拿着把大剪刀出没在无人巷尾的女人，她会问来往的路人：“我美吗？”如果路人回答美，她便会撕下口罩，把自己怪物般畸形，长满利齿的嘴暴露，继续追问：“我美吗？”然后在路人的惊恐中用剪刀让他和变得自己一样美美哒...

“不对，不是这个思考方向。那司机自我上车以来一句话都没说。话语并不是触发诅咒的条件。”高沅随即否定了自己。

“会不会是我想复杂了。挡风玻璃碎成那样，它的脸想必也是被割得血肉模糊。它只是单纯地不想把上来的人吓走。也就是说，要实现这个诅咒，必须要让乘客一直待在车上。”

“难道说上车之后待够一段时间，就会自动触发诅咒？”

高沅转而把触发诅咒的条件假设为是和时间关联。

“但那样未免没逻辑。我之前遇到的诅咒多多少少都是有一套清晰的杀人程式的。如果是待一段时间就会触发诅咒，那也太奇怪了。”

高沅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线索实在太少。现在调查为紧。”从电梯诅咒捡回来一条小命之后，高沅自觉还是得占据主动。不能因种种顾虑就在这里坐以待毙。

谨慎与大胆，明明是两种相反的品质，却都是在诅咒中活下来必不可少的。

他站起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调查校车上的路线图。

“我们是在田径场上的车。下一站是食堂，然后是学生宿舍区、教职工宿舍区，再之后是楚湖，然后在重重密林里绕大半圈到西社，最后抵达校门口。”

高沅将大致的路线记下，然后想着是不是要找那位老太太攀谈一番。

“不过万一触发诅咒的方式就是和车上的人对话，我可不就玩完了？”高沅分析了一会，觉得这样会不会太冒进。

他正思忖的当，那老太太倒主动向他问起了话：“哎...小伙子，你怎么一直盯着路线图看？我看你穿的不是我们学校的衣服。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回不回答？”

高沅转念一想：“如果不回话是触发诅咒的条件呢？这么纠结没结果的。依我看，现在应该大胆些。既然这老太太表达了善意，我不妨多打探些消息。”

他用不惊扰车上其他人但能让面前老人听清的声音开口：“老奶奶，我是来这所学校找朋友的。我想问问您，宿舍在哪里下车。”

那老人说话的声音如同破掉的鼓风机：“学生宿舍啊...就在前面两站了...咳咳...小伙子，你别介意，老毛病了...”

高沅见有戏，继续问：“那还需要多久的时间？”

老人沉吟半晌：“八分钟左右吧...”

“这北城一中还蛮大的。”高沅暗想。

知道距离下车还有八分钟，他心算了一下：“就这辆车的速度，加上靠站的时间，应该是有三千米左右。”

知道了时间和距离，他再去对比后车门上的路线图，便得到了应该粗略的时刻表：“到食堂还要五分钟。”

然后，他扶着车把手走到了校车的前边。在中间，他看到了头靠在前面的座椅上休憩的学生，与其说是在休憩，毋宁说是死后尸体僵在了那里。

高沅可没胆子去和他们搭话，他继续向前走，看到了那对依偎在一起的情侣。

出乎意料的是，这对情侣倒像是正常人，勾勾搭搭的，也有窃窃私语和调笑。

高沅眼尖看到，就在这对情侣的座椅椅背上涂了血。

在这辆诡异的校车上，什么都显得正常。那么这血痕，倒成了唯一不正常的东西了。

“得过去看看。”

高沅挪步靠近那对情侣后边的座椅，装模作样地坐下，打算一探究竟。

就在此时，那对情侣的脖子不可思议地转过一百八十度，发出咔咔的骨裂声，眼睛死死盯住了了高沅！

高沅早料到不可能这么顺利，忙咳了一声，故作镇定：“两位怎么了？”

他们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高沅，不知道在想什么。

高沅不动声色地掏出手机，打开相机拍了张照片，眼睛却与那对情侣对视：“那...我不打扰你们了。”

高沅起身，离开了这个座位。

那对情侣目光中带着狐疑，不知道高沅干了些什么。

不过也是，在零九年这个大多数人都在使用翻盖机的年代掏出一个智能手机，着实是大多数人都不熟悉。

高沅强行压下的恐慌现在才涌上心头，觉得脚上的伤口似乎都变疼了。

他把手机打开到相册，赶紧看那张图片：橙色的塑料椅背面上有一团污渍，细看会发现那是暗红色的血。

“好像是字...是谁写上去的？”

高沅只能勉强认出那是三个字，中间还有干涩的断痕：

“车...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