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说的这么凄凉……哥你也要打起精神来啊！再说被这个世界偏袒什么的我完全不觉得，我只是在家里，会被你跟老爸偏袒着罢了。”关咏熙嘟囔道，“说到底，我这样糟糕的性格也是你们给惯出来的！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两个总是在一味地在为了我而牺牲，宁愿自己饿着也要把最好的都留给我……”

“熙熙，你还记得小学时候，那个一百块钱的事吗？”我忽然说道。

“你说的……是哪件事？”关咏熙不解道。

“你知道的，我俩小时候，老爸因为承受不了母亲过世的打击，一度消沉过很久，成天在家里酗酒度日。记得有一天，家里的积蓄全都吃空了，连房租都快交不起了，你没饭吃饿得在家里大声地哭，他才意识自己原来还是个父亲，说什么不能落到让孩子挨饿受冻的田地，就开始出门找工作。那一阵他换了大概有十几份工作，市面上各种基层销售或服务岗位，他都干过，后来总算在静安的一家星级酒店安顿了下来。那时候他还不是大堂经理，只是个在酒店门口，帮人接行李的礼宾。你还记得我们那会每天放学后，都会去酒店找他，在大堂休息区等他下班吧？”

“我想起来了——后来有一天我去酒店的时候，他忽然跟我说，他换了一个很不喜欢看到小孩的上司，以后酒店都不方便再来了，还塞给了我一百块钱当补偿。我那时候还从来没有一次拿到过那么多的零花钱，足足兴奋了好几天呢。不过那天好像你并不在场，怎么知道那一百块的事？”关咏熙笑着回忆道。

“那天正好是你当班值日，我一放学就自个先去酒店了。先到酒店的我就坐在大堂里，跟个穿一身名品，满口夹带英文的香港小孩聊上了——你知道出入那里的客人，基本都是家底不错的，很多都会带着小少爷来入住。我在酒店总能看到一个个穿着光鲜小风衣、踏着漆亮小皮鞋的富家男孩从自家轿车里走出来，我那时候自然还不懂所谓阶级、圈层之类很虚的东西，就是觉得他们挺帅气的，挺想跟这些小富帅们交朋友的。结果正聊得不错的时候，他妈妈忽然来了，二话不说就拉走了那个男孩，还向大堂经理质问，‘你们内地酒店没有保安吗？外面小孩也可以随便进来蹭空调是吗？’

“大堂经理也挺委屈的，赔完不是就把我撵了出去，还当面跟我爸说，‘之前是收了你钱才勉强通融，但你儿子显然已经影响客人对酒店的风评了，万一投诉上去这事我兜不住，你让你家那两个孩子，以后都别进来了。’我爸虽然一脸苦闷，但他也没办法抗拒，就让我先回家。我其实没走，就在不远处的树荫下面站着。过一阵子那个香港妈妈领着孩子出来，我看见我爸依旧毕恭毕敬地帮她们叫车去机场，并周到地把行李拎上车，最后香港妈妈似乎挺满意，临行时塞给了我爸一百块的小费。

“没过多久我看到你也过来了，老爸跟你说了些什么，把一百块塞给你，你就欢实地跑走了。但我那会却感觉特别憋屈。我脑中只要一想到他为了那一百块钱，居然能向欺负我的香港女人点头哈腰，还转头就拿那一百块向你献媚，就特别的难过，觉得自己果真是充话费送的。当天一回家，我就蒙在被窝里大哭了一场。

“晚上老爸回家之后，他进我房间，我冲他暴发了一顿脾气，指责他又窝囊又偏心。他还是那副任劳任怨的怯懦模样，完了他和我说了这么一段话，我至今都记得。他说小星你知道，那本来应该补偿给你这个‘受害者’的一百块钱，我为什么给了熙熙吗？你要记住，不管如何，我们都不可以让熙熙受苦，这是我们两个身为男人的职责。女孩子和男孩子是不一样的，男孩子可以穷养，这能把他磨砺得更坚强不屈；但富养的女孩子，更容易获得善良美好的心性。老爸即便没有能力做到富养，至少要把力所能及的最好生活给她，而你作为哥哥，也同样肩负着这样的职责。这就是男人，有一天你会懂的。”

“要理解‘自己不是被偏袒的那个’这种事，对于一个小孩子而言还是有难度的。我也是花了一些年才渐渐理解了那些话，懂得男人这种东西，就是背负着要保护什么的职责活下去的。我明白了我被撵走那一天，其实他的自尊心也非常痛苦——一个男人看到儿子受了委屈，却连维护他的能力都没有，怎么可能不埋怨自己？虽然老爸完全可以为了儿子的自尊扮演一个热血父亲，冲那个香港妈妈狠斥一通，然后第二天潇洒地辞职走人再谋其他工作，但那样做，对你就是不负责任的。他选择了忍气吞声，在那个痛苦的选择下他至少还能做一个称职的职业人，也能有钱付房租供我们上学，并且还能用那一百块钱保全你的感受，让你对这些痛苦无知无觉，像个小傻子一样开心地享受这突如其来的零花钱。

“或许是我接受了那个男人的那套世界观，才有了今天像光一样的你，和像影一样的我。堪称完美的你，是我跟老爸花尽了十多年雕琢出来的作品，是这个几近赤贫的家庭里孕育出来的奇迹。有时候光是看着你，我都会陷入一种自满当中，觉得我的妹妹真的是天下无敌。这是我们选择的道路，它们把我们塑造成了今天的自己。”

我长吁了一口气，转过头望向身侧关咏熙。只见她浅蓝色的眼瞳里水光潋滟，两行热泪流淌过素净的脸颊，汇在纤俏的下巴处，滴滴坠落。

“你们两个家……”她刚要开嚷，我忽然用食指抵在她的嘴唇上，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什么也不要再说。只要你一直是你的样子、是那个我所了解的熙熙，就够了。”

我们之间，根本不需要什么千言万语，毕竟我们是一心同体的双生子啊。

我望向眼前的虚空，神识亦再度飘向某个虚无的空间里。

“我已经习惯做你的影子了，所以如果不看着你的话，我会很不习惯的。何况如今我心底还有一个问题，是必须要在这个世界里求得答案的，所以——我暂时也还不能离开。”

“那我们就是一样的呢。”关咏熙浅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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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你们两个，杵在这聊什么呢？”

一身酒气的奥西斯，拎着只清酒瓶，冷不丁地自我俩身后探出头来，两手搂上我们各自的肩头，醉醺醺地说道，“来来跟我走，我们做SPA去，我叫几个漂亮的侍应生妹子，给哥们几个来套精油推拿什么的……熙熙的话，我也可以叫帅哥来服务哦！”

“殿下……你可是王子啊，在酒场上喝烂醉还满口胡话，传去出了可是有损皇室名节的。”我头疼地说道。

“我问你们……”奥西斯忽然启口问道，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一个想当国王的王子，是好王子，还是坏王子？”

“乱世中的英雄充其量只是一种理想罢了，能活下来的领袖大多是枭雄。而枭雄是不能以善恶论断的。”关咏熙答道，“但至少我相信，有一天登上王座的奥西斯殿下会是位合格的君主，有能力去守护这个国家。”

“真是讨巧的回答呢，熙熙，你的史学科目一定很好吧。”奥西斯面带伤感地惨笑道，“可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判明不清，自己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我怎么好让你们这些年轻人去判定呢？”

我和关咏熙无言以对。

“我发起的战争，救过很多人，也杀死过很多人，我一面接纳着敬仰，一面承受着仇恨，一面继续发起着战争。我无法停下来，这是一个想当国王的王子，必须要走完的路。不管我身边的人们会否能理解，是否会动摇，我也必须要走完……”

“奥西斯……”我长叹口气，说道，“我懂的，老哥你才是活得最不容易的那个。”

“小星，咏熙。”奥西斯的头埋在二人之间，嗓子里的话音忽而变得低沉而浑厚，像是在吟诵祷词，“记住这一点——你们是我的骑士，我是你们的君主，我们立誓永远忠于彼此。忠诚和信义是人与人之间的古老契约，是超越一切术法的至高智慧。无论何时，我们都会坚定地信赖对方，把后背交给对方。无论何时，绝不背叛。”

“嗯。”我和关咏熙，一致深深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