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琼花会馆。

一辆黑色的凯雷德驶至琼花会馆的门口，稳稳停定。只见一对穿戴齐整的青年男女，自凯雷德车内端步走下。而早已候在会馆门口的，着中山装黑礼帽的男子连忙笑颜迎上。

“顾少爷，夏小姐。你们到了。”

戴着滚圆墨镜的李约翰摘下礼帽，冲向面前的一对来人热络地问候道。

只见夏茉足履黑色的细高跟鞋，纤腿上裹着深色底袜，一袭精干的米白色套裙加身，棕色的长发烫作大波浪侧披在左肩上，俨然一副谈判官的模样。旁边的顾利威亦是英气逼人，一袭笔挺的定制长款西装加身，右手拎一只铝壳提箱，冲向李约翰点头示意：

“久等了，九爷。叶老是在这里面听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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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馆内院里一片热闹，正中间乌木楼阁内的舞台上，一众伶人披红挂彩，正在上演广府大戏。

戏台东侧辟有厢房，是给有身份的看官设立的雅座。夏茉和顾利威在李约翰的引路下，径自走进厢房，停步于一道珠帘之前。

隔过帘子，隐约可见一名佝腰驼背的老者，发须斑白，身裹一色浑黑的马褂，静坐在绣金蒲团上，背对着外头的几名不速之客。左右还有两位着旗袍的年轻姑娘，侍奉老者吮食着水烟。

“叨扰叶老了。”

立于珠帘外的顾利威微微颔首，谦恭有礼道：“顾家之子顾利威、夏家之女夏茉，初来乍到，特意来给叶老问个安。”

老者没有接话，依旧纹丝未动地望向戏台，似乎眼前的戏要来得更有趣些，至于背后来人的身份，还不足以调转他的此时的兴味。

一旁的接头人李约翰不免腹诽：叶老怪你说你这臭架子摆得也忒大了吧？难得有俩外来的宗家后生过来问候，你连个正眼都没有，难道你要叫他们打道回府吗？你叶家就算如今坐稳了赛马会的龙头宝座，也不能跋扈到完全不让其他几个大族半点面子吧！

看老者不为所动，顾利威一时也无计可施。岭南毕竟是叶家地头，自己又是后生，就算有不满也只能克制。

良久，顾利威身旁的夏茉轻吁口气，两手整了整衣襟。

顾利威纳闷，猜不透她接下来的举动。难道她要一步上前，强行先开珠帘向老家伙喝问耳朵好不好使——不可能，夏茉不至于这么没分寸。

“叶老先生——其实论唱曲，小辈也略懂一点，不知道老先生有没有兴趣听？”夏茉忽然冲着帘子里的身影，不卑不亢地启腔道。

帘子后方的佝偻身影，隐隐回过首来。

“是吗？不妨唱两句来听听。”老者话音苍哑道。

“那小辈就献丑了。”夏茉深纳口气，轻声地自语道，“茉茉，不紧张，不尴尬，这可是国粹。”

接着，只见她轻挽起皓腕，敛目低眉，启唇清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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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茉以一副地道的吴地唱腔，兀自唱起了《游园惊梦》。

顾利威虽不通戏曲，甚至都听不出曲词来。但他依然觉得灵魂中有些东西，会被这歌声深深吸引。

连外面戏台上的一众戏帮，听见这不知何来的悠美曲调，竟都止住了表演，伫立聆听；台后掌二胡、月琴的戏乐班子，也都一齐消匿了声响。

恍惚中，他眼里的夏茉，仿似化身为了一个青衣旦角，披一身浅兰色翠烟衫，浅棕色的长发以梅簪绾起，额角缀满花钿。

一曲歌罢，余音尚还回绕在戏楼的梁枋之上；阖起双眼，仿似回到了那早春初雨下的临安城。

戏曲本非女儿家所事的行当，老者生平也很少听女人唱戏。正因如此，这惊鸿一瞥般的景致，才显得如此惊才绝艳。

“……金凤、银凤。”老者轻声使唤道。

两名旗袍女侍翩然立身，两手支起一对长竿，自左右将珠帘缓缓挑起。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夏家的女儿，唱得好啊。”老者喃喃自语道，“真没想到早已经全盘西化的夏家，居然还能有这么通晓秦风汉韵的女儿。”

“叶老过奖。”夏茉谦恭地莞尔道。

“顾氏和夏氏的小娃娃，私自前来找我叶鹤亭，是有什么事？”老者哂道，皱纹斑驳的枯槁脸上牵起笑意，歪斜不堪的牙齿亦展露无遗，甚显古怪。

“不瞒叶老，我们听说了在您开设的另一处‘戏台’上，有一个近来声名鹊起的打擂者是我们七大宗门之后——而且还是‘降龙’一脉的。”夏茉说道，“我们此行，就是想来聊聊关于她的事。”

见老者脸色微变，顾利威适时地一手举起手中的箱子，“哦对了，我们这趟特意带了一点心意过来，希望叶老不要嫌弃。”

旗袍姑娘两手恭敬地接下箱子，蒲团上的老者轻吐一口烟气，将手中的银质水烟袋递给另一边的姑娘，一手掀开皮箱，眉毛微微一动。

箱中陈放着的，赫然是去年苏富比秋拍上光耀全场的一件奇珍——汝窑天青釉圆形笔洗。这价值连城的珍贵笔洗，对于性好笔墨的叶鹤亭来讲，吸引力自是不小。

“……戏改天再听吧，”老者吩咐道，“走吧，咱们换到里厢去说。”

“听您安排。”面前行头严谨得就像是拍卖师的夏茉谦恭答道，露出“专业”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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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利威和夏茉遂随同被侍女左右搀扶的老者，一道移步别苑。

“刚才那一下，还真是让我长了见识。”路上，顾利威压低声音，冲夏茉耳语道，“你还会唱大戏？”

“临时抱佛脚啦。我还特意报了个班呢。”夏茉慧黠地一笑，“再说了，我们就是来交涉的，总得提前做做功课，展现点业务水平吧？”

“……服。”顾利威长吁口气，举起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