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盥洗间走回烛光摇曳的宴会厅，我沿着纹有一道道金框的薄荷绿墙壁，走到了一张长餐台前。我留意到内装如凡尔赛宫般奢华的小温莎堡里陈列有不少Chinoiserie（18世纪盛行于法国的中国风）风格的装饰物，比如餐台旁的一组极富东方韵味的山水屏风，看得出奥西斯对东方确实有着独到的情结。

我拉开座椅径自落座，隔着餐台上堆成乳白色山丘的蜡烛和银质花架，冲对面的奥西斯说道：“久等了。”

“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模样啊……”

着一袭黑领灰礼服的奥西斯有点感叹地望向我，浅笑道。那带点自来卷的黑发搭上他标志性的碎胡茬，还是一如既往地一副大叔模样，完全没有“王子”的感觉。

“我曾经在学生时代，就听说过‘龙王’的基因都是极其强大的，它们的肉体在生物学层面几乎没有瑕疵，百病不侵、寿命极长，并且都无一不拥有着超越人种、民族及性别等一切审美桎梏的完美外表。换句话说，虽然白人可能天生不会觉得黑人好看，男人天生恐怕也不会对同性的样貌产生兴趣，但面对‘龙王’，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黑人还是白人，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地为‘龙王’的外表所折服。我第一次看到Ceci的时候就印证了这个理论，今天见到你，便又再印证了一次。你现在的气质上既有着‘暴龙’Ceci的狂戾，又有着‘银龙’星尘的矜持，确实怎么看，都像是出身于奥古斯特家的‘龙王’之一啊。”

“你也知道星尘？”我愕然问道。

“我身为庞贝皇族，没可能不知道‘银龙’的名号。”奥西斯答。

“奥西斯殿下开场就花这么大篇幅夸我，我就当你是在客套了……不过‘拥有着超越性别的外表’这条……我直接翻译成不男不女么？”我捂着额头轻叹口气。

“呵呵，仪表趋于中性这貌似是龙王血统的一个共性，暴龙作为女性，也有着如男子一般英姿飒爽的一面不是么？所以她能够同时吸引到来自同性和异性的尊崇，这一点上你也一样。”

“王子殿下……话题已经拐到奇怪的方向上了我们可以不可以就此打住说一点更加正常也更加有用的内容呢？”我赶紧拯救我们越来越危险的对话。

“聊聊近况如何？自从迪拜事件之后，我们见面就很少了，对彼此的近况都有点不太了解。”

“我的近况很简单，如你所见，我的体内的正曼纳终于耗尽了，就变成了一条龙咯。”我摊手道，“你应该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是‘龙’了吧。”

“嗯，你入学血检的时候被验明身份后，我和柯布一样，也是知情者之一。”奥西斯说道，“我说说我的近况吧——老国王近来身体状况越发走下，他有打算提前传位，总的来讲我现在处于第一人选的位置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年之内我就会登基，成为新一任的国王。”

“那真是要恭喜你了。”我笑道，“天道酬勤，一向如此努力的三王子殿下终于翻身了。”

“不是什么值得恭喜的事。身为君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刻都虎狼环伺，属实是个很折寿的岗位。”奥西斯淡笑。

“我先敬未来的王一杯吧。”我举起珐琅彩酒杯，向着奥西斯恭谨道。

“也敬年轻的‘龙王’。”奥西斯一同举杯道。

隔过烛台火焰的摇光，列作狭长餐桌两侧的我们，一致干下杯中浅浅的红酒。

“奥西斯……你有刻骨地恨过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甚至是一个国家、一个世界么？”我忽而问道。

“我有过。”奥西斯利落地答道，“如果你曾经爱过一个人……然后有一群人毁掉了你的所爱，你曾经有多爱，之后就会有多恨。”

“你说的这种感受，我已经体会到了。我相信关于‘银龙’的故事，你应该是知道个大概的——尽管我不知道你所得知的跟我是不是同一个版本。”我压低话音，冷冷道。

“对于‘银龙’的事，我也感到很惋惜。将‘银龙’收押进卡美洛的牢狱是我的父亲这一生做过最为后悔的决定之一，毕竟后面的一系列的悲剧都是由此为开端的。‘银龙’虽然身为‘龙王’，她的一生中也不曾主动地加害过任何一个白巫师，她所做出过的一切反击也都是出于受伤后的本能自卫——直到她离世的时刻，我们庞贝才真正确信了她确实是个善良的龙这个事实。庞贝皇室曾经不分黑白地，仅仅因为对那份力量的恐惧和觊觎，便对她施加了伤害，这是我们无法偿还的罪业。‘银龙’已经逝去了，我们所能做到的，只有尽最大的善意，去对待她的子嗣了。”

“你们的老国王至少还算是按照事情的原貌传达给了你这个后来人，看来庞贝对于这件事，确实多少是有些忏悔的念头。对了，柯布也说过他很忏悔。似乎所有曾经参与到那场对星尘的追剿行动里的人，都很后悔。可是……后悔，并不能够赎罪啊。”

我饮下了一口酒，眯着眼睛、抽动着肩膀，冷冷哼笑了两声。

“……柯布对我说，他还不可以死，因为奥萝拉还需要他的保护。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简直就想发笑。当年他追剿到了星尘的小木屋的时候，星尘说她不能跟他走，因为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他有因此而退让吗？不，他依旧是杀死了我的妹妹，逼死了星尘。那么我凭什么要因为他身为父亲就有所退让？能够赎罪的东西向来都不是廉价的后悔，而是血债血偿，后悔只是一种身为人类的本能反应，错杀好人良心犯痛，这是理所当然的情感，但它本身没什么价值。”

“小星，所以你的愿望，就只是报复曾经所有伤害过‘银龙’的人么？”奥西斯说道，“沉溺在复仇连锁之中的人生，是很空虚寒冷的。”

“那也好过明知真相还在毫不作为之中苟且度日吧。”我冷笑，“不过你安心吧，我并不是什么嗜血的复仇鬼，要把所有的事件关联者全部干掉，姑且还不打算对庞贝皇室出手。我眼下要讨还血债的对象主要还是无垢骑士团和密会，尤其是亲手杀掉了关咏熙、逼死了星尘的柯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