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理应是黑暗而寒冷的虚无，而不是像现在所感受到的，这样温润而柔软的触感。

背后有一股温柔的力量包裹了我，将我托举了起来，电梯里的失重感，也并没有那么地强烈了。

“————哥！哥！”

那个被变声器处理过的、有些无机质的嗓音，分明在焦切地呼喊着我的名字。

“熙……熙……”

身体仍在虚空中随电梯不断下行，我翻动着眼球，望向身侧喃喃道，“我要死了是吧？我感觉我的心脏……被打穿了…………”

“死宅真是让我操碎了心你知不知道？”虚空中的声音挟着浓重的埋怨道，“我都为你操了这么多心了，你不准随随便便就死掉！”

“原来心脏被打穿，是这种感觉……像是水壶的底下，被凿了个洞，水壶越来越轻，也越来越空了…………”

胸前的孔洞里溢出汩汩的红浆，喷溅在我黑色的战衣上，以及那个看不见的透明人的头脸和身上，汇成溪流，沿着她躯体的轮廓流淌而下。

殷红的血渍，竟在虚空中涂画出了她纤细的身形。

“呵……原来用这个方法，就能看到你了。”我竟惨笑道，眼睛开始迷离了，“虽然代价有点儿大……果然死之前，还是想再看你一眼啊……”

“让开————都给我让开！”

被鲜血浸染出了身形的隐形人，用低沉的机械音蛮横地吼叫道，两手横抱着黑衣青年冲出电梯——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展现在迪拜塔底的大堂里，四下的人群顿时如受惊的鸟兽般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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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是血的关咏熙抱着我穿过迪拜塔树木葱郁的前场，直奔停车区。高科技战服虽然一定程度加成了她的臂力，但纵使如此，我也能够听到她的头盔里愈发浓重的喘息声。

她慌忙自我衣服的刀夹里掏出车钥匙，对向远处那棱角嶙峋、通体锃亮的黑色跑车，启动。

关咏熙将我塞进左侧的副驾位，撑着光滑的前备箱盖翻过车头，回身钻进了右主驾位。她一手摘掉因沾满血渍而阻碍到视线的头盔，蜜银色长发如瀑布般挂落，同时身躯上的光格也陆续亮起，恢复到了解除隐形的身姿——那一身黑色的战衣，简直像是刚从红色染缸里捞出来。

关咏熙扳动方向盘侧的换挡片，接着便一踩油门，一声野兽山呼般的轰鸣声下，兰博基尼第六元素在地面擦出四分之一圆弧的轨迹，快速倒行。

“真没想到我的妹妹还是老司机……不愧是完美超人啊…………”

“这个时候了还没个正经！我要加这些技能点还不都是因为老哥太不靠谱了！”

“熙熙……我有点困了……我先睡一会…………”副驾上的我奄奄一息，一股彻骨寒意渐渐渗透四肢百骸。

“死老哥，你不准睡啊！”主驾上浑身血迹的少女以痛楚的嗓音，霸道地命令道，“你不是都说了，要开着兰博基尼载夏茉在迪拜兜风吗？你还没做成这件事怎么能随便死掉呢！”

“原来那个时候，你在旁边偷听的啊……”我的口里溢出糊状的血沫，四下流淌的血水也将跑车的内饰染得一塌糊涂，“你想想啊……龙死掉了，屠龙者的使命不就完成了？你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屠龙英雄……这是好事，对不对？”

“我告诉你，你不准死！校长给我的作业就是看顾好你，你要是人都没了，我要被猛扣学分，毕不了业的！作为哥哥你得为我的毕业负责！”

“你真是……难为死你哥了…………”我痉挛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生命的能量已经逐渐消退，黑暗里的死神正在我身后蠢动，摇着手里寒光凛冽的镰刀。

“再快一点！”一个急弯后少女再次踩下油门，隆隆的轰鸣声如同她的咆哮，“破车啊，你可值两千万啊，就算是死神你也得给我甩掉！”

我最后眯起眼睛，看向那个哪怕浑身浸染在浓稠血污里，都依然高洁无比的少女——她是那么的倔强，那么的不屈，满身都是英雄胆魄，俨然如百年战争中那个披挂银甲，为法兰西带来胜利之光的圣女。

“熙熙……我告诉你一件事…………”

我的话音，微弱地几乎连自己都快听不到了，“其实我说的那句，要一起乘车在迪拜兜风，是说给你听的……所以说……这个愿望已经实现了…………”

“哥，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两颗泪珠自银发少女的眼角无声坠落，她忽然绽出一个惨淡的笑脸，用哽咽的嗓音柔声说道：

“刚才你问过我，如果有一天你成了作恶的龙，我会不会杀死你，我说会。那个时候的我是屠龙者，我也只能如此作答。而现在，身为你妹妹的我的回答是——

“我会救你。我不会让你有机会作恶，更不会允许任何人杀死你。一千次一万次我也会救你，因为我……是跟你骨肉相连的孪生妹妹啊。”

我一对几近涣散的瞳孔，渐渐收缩。

“看到你还是我那个…………中二病的傻妹妹，我就放心了…………”

我用尽全部的力气说完，像一个终获救赎的罪人般，缓缓地眯起眼睛，安心地迎向了黑暗的怀抱。

时速近四百公里的钢铁怪物在迪拜下城的马路上劫掠而过，沉雄的吼声震彻沙城的彼端，它竞速的对手是时间，是死神，是命运的诗篇里早已写就的悲伤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