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声响之下，我看见面前的整座阿斯特利亚工学院像失稳的积木一般开始溃塌，散落成一地的方块。老爸的身影也如马赛克一般变得模糊，最终也散成了无数细小的碎块，融进了地上那如镜一般的漆黑水面。

像是舞台的布景被一瞬间撤去了，演员也相继离开，这个偌大的摄影棚————古腾堡，再度变得无比空寂。

水天一色的幽暗世界里，只剩下我和星尘两个人。

--------------------------------------------------

自从被关了禁闭之后，体内正曼纳已经彻底枯竭的我，感觉自己大脑内被封冻了二十年的反曼纳已然倾巢而出——它们已开始令我的身体发生一系列的变化。

我的眼睛已经从之前的橙黄色变成了完全的金黄色，如果是在熄了灯的黑暗中，这双眼睛甚至会发出微弱的亮光，实在是让我自己都觉得有点瘆人。我的肤色也开始从原本健康的麦色，逐渐蜕变成有些病态的苍白色——这一系列的变化简直有点像是人类被吸血鬼初拥后，所产生的相貌改变。而我的头发上最后一点点的黑色也已经消退了，整个脑袋已经是一片银光，而且头发的长度也因为这些天身体异乎寻常的代谢速度而急速变长。这意味着继承于老爸的白巫师血统已经彻底被镇压，而来源于星尘的黑巫师血统，已成为了我身体里新一轮的执政派。

此外，我发现自己的体型也产生了一些改变，原本充盈着力量的肌肉开始渐渐退化，健硕的八块腹肌和腱子肉都变得越来越不明显，敢情我之前的一身发达肌肉都是被正曼纳催化出来的注水猪肉吗？

体型的改变甚至波及到了我的脸部轮廓，之前我的脸廓是极似老爸的那种棱角分明的结构，而现在所有的棱角都渐渐变得不再明显，连下巴都开始微微收尖。这些变化令我意识到——星尘的龙王基因真是太过强大了，这些在解封之后头一次溢出我的大脑、流入我四肢百骸的反曼纳，甚至开始把我的外貌从以老爸为模板修改成以星尘为模板。

我感觉我的脸再这么被星尘的基因修整下去，可能真的会蜕变成一个颜值堪与关咏熙比肩的大帅哥——没准会变得像霍比特人里的精灵王李佩斯一样。

抛开外表的这些变化，我也开始逐渐试用起了黑巫术。

我利用自己体内逐渐充盈的反曼纳，所达成的第一个黑巫术，便是将意识连接古腾堡。

我已经和星尘分别了好久，我好想见她。

这一次我再度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恢复正常了许多，不再像一具泥胎木偶般，对外界一切毫无反应。她变得有点像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虽然不具备十分丰富的情感、且话语里总掺有一点人工智能或是交互界面之类的机械感，但至少能够对我的问话应答如流，并且间或流露出一点微妙的情感碎片。

如此，每天晚上我都会乘着自己入睡的时间潜入古腾堡，与身为念体的星尘接触，这样已经持续了五个晚上。不过连接古腾堡到底是级别很高的黑巫术，我这只尚不强壮的雏龙还没法做到随进随出毫不费力，仅仅是连接了几个晚上，还是消耗掉了我体内的大量新生反曼纳，搞得我在白天时间里精神都很萎靡。

星尘会按照我的要求，向我展示她的某一段特定时间的记忆，就像个称职的图书馆管理员一般，精准地为客人提供想要参阅的书目。但是她后期的记忆——尤其是接近我和关咏熙出生时期的那段记忆，亦是她生前最后的记忆——极可能是令她十分痛苦的，我轻易不敢调档，怕她会再度失控当机。所以，我目前调档的记忆片段都处于我和关咏熙降生的数年以前，那段时间里，依然处于她生命里最美好的阶段————身为阿斯特利亚学院的学生，并与老爸相爱的阶段。

那段时间的美好，简直令我这个旁观者都深陷其中，流连忘返。

我知道了柯布校长年轻时也是个不修边幅的邋遢教授，喜欢躲在大图书馆“冰柱”里偷偷喝酒，研究论文都是七拼八凑抄来的，完全不是个正经角色，跟他现在“总统”式的严谨作派简直天差地远。他有一个叫做司徒静的漂亮女学生，是赛马会司徒家的千金小姐，姿容气质上完全不输天使、甚至也是一名无垢骑士，偏偏却被他给俘获了芳心。司徒静有着一半的日本阴阳师血统，连名字也是中日结合的（司徒静的静读作SHIZUKA，是日文发音），长得有点像成年版的姬神光。

我也知道了什么叫有其母必有其女，星尘的个性简直就是关咏熙的翻版——尽管外表完璧无瑕内里也是个……罢了，用妹妹的诨号来形容自己的母亲实在不得体，反正你懂的。老爸早年的生活里果然也是吐了跟我一样多的槽，真是难为他了——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吐槽技能也是遗传来的。

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比如星尘不愧是龙啊，还真是像小龙女那样是老爸在古墓里邂逅的；之后她被老爸他们带回了阿斯特利亚，一直偷偷摸摸掩藏她的身份，我说柯布校长怎么在阿斯特利亚藏起我这个龙这么娴熟呢，原来他早就是经验人士了。

我甚至还知道了原来柯布校长的秘书——Stardust居然是个由星尘按照自己的相貌制造出来的机器人，怪不得我从很久以前就觉得她的行为举止异常生硬，根本不像是人类。

但我依然不知道老爸为何会黯然离开巫师世界，柯布为什么会成为无垢骑士团团长，司徒静后来去了哪里，以及——星尘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些谜底总有一天，我会将它们尽数揭晓。不管会有怎样的答案在等待着我，我也不会退却。

Ceci曾说过，到一切谜底揭晓的时候，我会发现世界完全成了另外一番模样，一切都会颠倒，我曾经笃信的所有善意，到头来，全部都化为了恶意。

在初见Ceci的情境下，我曾经只将这句话当成是敌人的离间之言，并未深想。然而待我对世事的认知愈发加深，我也愈发地感觉到，她的这些看似荒谬的论断，是有着一定可能性的。但不管如何，我也不会畏惧这些谜底，再说不管如何，有关咏熙这个不折的旗幡在，我的内心也不会轻易被黑暗的过去所污染。

“那么，今天我就先回去了。”水天一色的幽暗空间里，我冲着面前的星尘告别道，“改天我再来看你。”

“嗯。”一身黑白侍女装的星尘微微颔首，“路上小心。”

“我可不可以……”我有点赧然地挠了挠自己的下巴，抬眼偷望着面前的星尘。后者脸上挂着精致却多少有点空洞的微笑，全然没有半点会意的反应。

“……还是算了。”我自嘲地摆了摆手。本来想说“抱一下你”……可惜要是真的去抱像个人偶一样没什么情绪反应的星尘，实在是太尬了，而且她还穿着女仆装，这样会显得我更像个变态。

我后退几步，只见星尘像个专业的图书馆管理员那样，矜持而谦恭地目送着我离开。

我两臂平举，身体向着后方仰倒————砰地一声，我明明是倒在了积满浅水的地面上，却如同扎进了幽深的湖水里。

下一秒，我睁开双目，再度于黑暗的地下面壁室内，悠悠醒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