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得意时间并没能持续很长——当发现林霏跟闺蜜们约见的地方是法租界的一家高端日料店时，我感觉自己的后背已开始有点发湿。

这家叫做鮨一的日式餐厅，人均消费高达四位数，顿时令我这个手头并不算宽裕的学生如坐针毡，大堂里杯盏磕碰的声音听起来都格外刺耳。

“小祺，用不订这么高档的店吧。”林霏有点面露难色。这个价位的餐厅，她貌似也是头一次涉足，不免也有些局促。

“早前你不就说了想吃日料嘛。难得的生日，大伙总不能再去吃拉面定食吧。”闺蜜柳颂祺兀自落座在榻榻米上，男友陈洋自服务生手里接过菜单，利落地点了些前菜，又将菜单递给林霏等人。

“随意点吧，这顿陈洋请客。”柳颂祺大方地笑道。

我的喉头颤动了一下。在来时路上，我原本还计划豪气地包下这顿宴席，但此时此刻，手里攥着口袋中那连AA都未必够付的钱票，干涩的喉咙里再也发不出任何话语。

很快，案桌上便洋洋洒洒地铺陈起生蚝、海胆、牡丹虾等各种价格不菲的海鲜刺身。明明作为寿星，身旁坐着个蔫乎乎男生的林霏却早已不再是饭局上的主角，室友们一个接一个地接过话茬，而话题的中心，全都围绕着柳颂祺和陈洋这一对。

柳颂祺身旁的陈洋，高且瘦，面上透着一股北方世家子弟的直爽气。家里掌管着中原地区的地产龙头之一，在北京国贸边上还开发过房产。他对自己这个女友也是宠爱有加，柳颂祺穿来赴宴的真丝露肩小洋裙，还有胳膊里挎着的鳄鱼皮名品手袋就是陈洋刚送的。

而此刻的柳颂祺则像一个刚赢了场胜仗的胜者，在同伴面前夸耀她的战果。她选择了这样出离于常规之外的高档餐厅，在这餐厅里以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夸夸其谈，这种招摇的举动令林霏十分不快。

但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发现这些细节。我还沉浸在“临时男友”这个角色的优越感里，以及一片春光旖旎，桃花满开的幻想当中。两盏清酒下肚，我浑身燥热，感到自己就要两脚离地，飞起来了。

很明显的，在座的男生绝不是从系里随机抓阄的，他们每一个都和一位女生结伴而坐，陈洋和柳颂祺自不必说，闺蜜唐笑笑和身边校足球队王牌俞正豪的关系也是早有耳闻，剩下的都各自什么立场，傻子也能猜出来。

这分明就是一场……带家属的生日趴呀！

原来在林霏眼里，我早就已经是那个预定在“家属”位子的人选了！自己居然还一直浑然不觉！简直傻叉！

我带着点微醺的醉意，吞下一只炸虾天妇罗后，用纸巾擦了擦油腻的嘴巴。接着清了清嗓子，冲周围众人放话道：

“各位同学，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啊。眼看毕业季就要来临，这也将是霏霏在学校里度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为了让这个生日能够更加难忘，我关小星，打算为她奉上一个惊喜。”

“来啊！兄弟有啥牛逼宝贝赶紧亮出来，大伙见识见识！我们不会被闪瞎了吧！”旁边跟唐笑笑一般个性呱噪的俞正豪，乘势起哄道。

“难道是钻戒！？”其余的男友们也开始躁动起来。

“我猜是房产证！”

我像一个表演魔术的高手，不疾不徐地将手探入自己的背包，煞有介事地掏出一只白色的盒子。

“这个送你。”我彬彬有礼地将之递向身边的林霏。

林霏面露喜色。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一个肾嘛。”我一脸兴奋的晕红，忘乎所以地讲着冷笑话，“我看今天索性，大伙就给我当个见证人吧，让我完成这最后的一步！”

“这架势，是要求婚？”唐笑笑兴奋地两手托起面颊。

“——霏霏，你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我以发自丹田的沉雄话音，慷慨说道。

林霏脸上的笑意，被这句话瞬间封冻住。

餐桌上，半晌无言。

林霏陷入了持久的沉默。然而其他人，却炸开了锅。

“我操……这是表白吗？不是求婚啊？什么情况？”旁边的俞正豪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夸张地惊愕道。

“咦……霏霏，他还不是你男朋友啊？”唐笑笑愕然问道，“那他是谁啊？”

林霏只觉满脸火烫，她猛地环视四周，悉数看向闺蜜们充盈着笑意的脸孔。然而那一副副笑容的背后，似乎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在无声地滋长起来。

“你的肾自己留着，我不需要。”下一秒，林霏一手将白色的盒子推回，淡漠答道，“我自己的手机用着就挺好。”

我愣住了，因微醺而有些迷蒙的脑袋，短时间还想不明白在刚刚过去的半分钟里，究竟是什么东西，消除掉了林霏脸上刚要绽露出的欣喜。

但我尚且能从她怨愤的眼神中，清晰地读出“都说了让你不要乱讲话”这句斥责。

我忽然酒醒了大半，意识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哪怕这其实是我最想说的话——我喝嗨了，得意忘形了。

“说到毕业季，大家毕业后都什么安排？有要出国的么？”

陈洋老练地岔开话题，化解了尴尬，众人的关注点又回归到他与柳颂祺身上。

尔后的餐桌上，林霏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桌子下的左手，默默地攥紧裙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