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明白了织瞳的意思。

织瞳像玩弄着弹珠一样搓着手中的果子：“这同样是个很简单的道理，如果别人只是告诉你太阳穿了一条黑色的胖次，你当然可以选择不信。但如果有人告诉你，如果你相信他的说法，他就会给你一百万金币，但如果你不相信他的说法，他就会杀了你，那你信不信？”

我沉默了一下：“我信。”

织瞳嫣然一笑：“就是这样，仅此而已。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直接，但是对红岚他们来说，兽神到底是谁存不存在，其实可能根本就只是和‘太阳穿着什么样的胖次’一样的无关紧要的事情而已，即使在名义上兽神是他们的祖先。”

我有些沮丧地问：“也就是说，我自以为成功的这个谎言，其实压根就可有可无？”

织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只对于收服红岚这件事本身来说，它的作用可能不是根本性的，起到的只是一个助推的作用。但是这个谎言如果能够维持下去，它发挥作用的时刻将不是在现在，而是在将来，因为一个‘无从证实的谎言’就代表着它‘可以捏造成任何事实’。”

“事实上，您收服魔兽这件事，还真的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却很可能在我们复兴的宏图中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决策。毫无疑问，魔兽是大陆上最庞大最强盛的种族之一，但它们却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形成种族，它们更像是孤立在大陆各种族之外的一个群体，被所有人所敌视和忽视。”

“但您的做法却让我意识到，或许我从一开始就走进了一个思维固化的误区，那就是魔兽和我们的对立并不是理所当然不可扭转的。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黄昏的微笑】，可能很大程度上具备和魔兽合作的可能，至少现在的我们，有着名为‘整片大陆’的共同的敌人不是吗？”

我苦笑一声：“怎么听你这么说，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织瞳微笑着继续给我投食，仿佛拉家常一般不紧不慢道：“所以如果我们真的把目光放到‘和魔兽进行合作’这个目标上的话，那么在这个过程中，您‘兽神’的身份就可以真正开始发挥作用了。”

“这个身份至少可以给您提供一个把所有魔兽联合起来的由头，这个由头可能有人相信，也可能有人不信，但只要多一个人相信，这个无法被证实的谎言，就会离事实更进一步。”

“您用‘兽神’的招牌进行活动的过程，事实上，也是这个招牌本身不断加固的过程，我们只需要以‘兽神’这个名头作为我们行动的契机，到最后就会发现，兽神到底存不存在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没有比您‘更真实’的兽神。”

织瞳眼里闪动让我有些不敢直视的诡异的光芒：“于是，这个谎言，就理所当然地，成了事实。”

……

织瞳看似荒诞的逻辑，居然完全让我无从反驳，我看着织瞳眼中让人捉摸不透的闪烁，明白了一个庞大的计划此刻已经在她的胸中冉冉成型了。

我咽了口唾沫：“好像……真的可行？”

织瞳仿佛看透了我的犹豫，伸手抚摸着我的头：“不是‘好像’，猫神大人，其实不必忧心。我之所以会提出这个提议，其实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可能这个原因，才是红岚会归顺您的根本理由。”

我一愣：“哦？”

织瞳反而先提出了一个疑问：“您有没有想过，魔兽已经存在了几千年，而这几千年间，大陆上绝对出现过不止一个的和世界为敌的【黄昏的微笑】，但是为什么这些人从来没有想过，和魔兽开展合作，难道他们所有人都有着鄙弃魔兽的思维定式吗？”

我回答不上来了，我自认为我的思路还算清晰，但在织瞳面前，我却像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一样：“为什么？”

织瞳道：“因为魔兽本身，对其他种族，也同样怀抱着和其他种族对他们一样，甚至更甚的，厌恶和敌意。”

我脑中一闪而过一幅画面，那就是我在开会的时候，红岚等人孤零零地站在众人的圈子外的场景，瞬间就明白了织瞳的意思。

“那为什么……他们对我们就没有这种敌意？”

织瞳摇了摇头：“不是对‘我们’，而是对‘您’。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说，您不也是一只活脱脱的，和他们是同类的，【化形魔兽】吗？”

一时间，我如遭雷击，这个我从来没有想过的潜在因素，一被织瞳提出，就一下子解开了我所有的困惑。

为什么红岚本来拒绝的态度那么坚定，最后却依然服从了我；为什么我的兽神的谎言明明漏洞百出，他却依然半推半就地相信了；为什么大陆几千年来从未有人能收服化形魔兽，但我却成功了。

织瞳为这场谈话做了最后的收尾：“所以说，不必担心，如果需要有一个人来让传说中的兽神降临到现实中，那除了您，还有谁能胜任这个角色呢？”

也同时，伴随着这场谈话落下帷幕，将来即将在大陆上掀起腥风血雨的恐怖军团，也一点点露出了预兆般的冰山一角。

当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织瞳已经又沉默了下去，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一颗一颗给我喂着果子。

她又开始等着我说“某件事”了。

我突然感到了一阵无力，我渐渐地，已经发现了织瞳在看似平常的谈话中，给予她人的压迫感。虽然在我面前她永远温声软语，更多时候以回应和附和为主，也很少会主动提出什么要求，但她却总是能悄无声息地传达给我她的意味，并让我无法拒绝。

比如此刻，她从未说过要求我“说什么”，但她看着我的好像毫无意义的只是一往深情的眼神中，却用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让我明白了她内心的要求。

她在要求我说什么。

我认命了。

我坦白道：“关于我和蝶见……”

织瞳笑了起来，我知道，这一次我终于说到她想听的了。

这么想着，我刚想把我和蝶见再路上的每一件事，从收服新月之咬，到收服白影一族，到最后的千年之滴争夺战和盘托出的时候，织瞳却突然仿佛小松鼠一般轻轻后跳起身，柔韧的腰肢一弯，将手中的果盘里剩下不多的果子摆在了我的面前。

“那么，猫神大人，织瞳就先行告退了哟。我们明天就要出发了吧？那您今晚好好休息，我就先不打扰了呢。”

？？？

我一脸懵逼地看着织瞳轻盈的身影就像一抹轻烟一样消失在门口，留下我独自在风中凌乱。

这……这就走了？

所以她到底是想听呢，还是不想听？她听到我开了个头就离开了是已经满意的意思了吗？还是用这种方式表达她的不满？

这些问题萦绕在我晚上的梦境里，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