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就不得不介绍一个宋廷钰这个人了。

宋廷钰，男，生于1999年8月7日，就职于市立中心医院，主管科室是大脑内科。

与凌风一样，宋廷钰自小便展现出了非凡的学习能力，是个名副其实的学霸。他的父母都是医生，而他们宋家，更是当地的中医世家。宋家世代从医，几乎每一代都有名医悬壶济世。而到了宋廷钰父母这一代，中医衰微，西医盛行，但宋廷钰的祖父却并没有死抱着祖上流传下来的医学理念痛心疾首，反而积极拥抱现代医学。所以到了宋廷钰的父亲这一代，宋家专注的就不仅仅是祖传中医，还包括了现代医学的先进理念。

在这样的医学世家的家学熏陶下，宋廷钰也以救死扶伤为毕生追求。而他专攻的方向，就是华夏医学界目前还略显薄弱的大脑内科。

大脑，是人身体上结构最复杂、最精微同时也是最严谨的器官，所以，大脑也是医学中最难以被攻克的难关。而宋廷钰选择这个领域，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宋廷钰于2016年考上了全华夏最知名和权威的中州医科大学，短短两年间便在人才辈出的大学里崭露头角，三年后更是因为他的一篇论文被著名的医学杂志《柳叶刀》刊登而名声大噪。

也是在那一年，宋廷钰认识了凌风。

即使已经过去了十三年，宋廷钰依然记得第一次见到凌风的场景。

那时的宋廷钰，虽然还只是一个二十岁的未毕业的医科大学学生，但在大脑内科领域已经颇有声望，因此被市立中心医院破格录取，率先开始了他的实习生涯。而在进入医院后不久，他就参与到了一个重大医学课题的研究。

这个医学课题就是凌风带来的，梦境解析。

整个2019年，对于凌风来说可能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年。在元旦的前一天，他的导师，同时也作为他父亲挚友的大学教授陈数，因为违规以自己作为实验对象而惨死在了实验室里。不仅如此，大量的实验数据也在这次实验事故中灰飞烟灭。凌风作为陈数的学生，同时也是陈数的助手，在这个时候，面临着人生中最重要的抉择：要么放弃已经进行两年半的科研课题，要么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坚持下去。

凌风选择的是第二条路。

毫无疑问，这是一条十分艰难的路。凌风作为陈数的助手，虽然对陈数所有的实验记录都进行了备份，但很多重要的实验数据都在陈数那次孤注一掷的实验中损失殆尽。凌风不仅要找回这些数据，还得把接下来困难重重的实验继续做下去。而且，学校对这一项目的投资。

于是，凌风找上了市立中心医院。

当时的凌风，带着一个他所研究出来的造型奇葩的仪器，并宣称这个仪器可以深度解析人类大脑的脑电波，借此实现对陷入深度昏迷的病人的唤醒。

在听到凌风对这款仪器进行介绍的时候，宋廷钰打心底里是不相信的，特别是当时的凌风，看上去就像是好几个月没吃过饭没洗过脸，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破落户气息。

如果说凌风身上还有那么一丝一毫能让人相信他的地方的话，那就是他沉稳冷静的发言。

看上去他似乎对自己的产品很有信心。

宋廷钰当然不是负责与凌风进行接洽的院方人员，院方仅仅是出于对一个大脑内科的未来之星进行培养的考虑才会将宋廷钰列为出席人员。而负责进行接洽的，是大脑内科主任，当时全国赫赫有名的张兆医师。

张兆医师与宋廷钰一样，都感觉凌风这人并不可信，所以仅仅是在听过凌风对产品进行介绍之后，张兆只是淡淡地说要与院长商量一下，就客气地请凌风离开了。

出于礼貌，宋廷钰将凌风送到了门口。

就在宋廷钰把凌风送出门口，准备回去的时候，凌风的突然说道：“你对人的大脑，了解多少？”

宋廷钰诧异地转过头，看着凌风。凌风的神情很平静，看上去并不像是在跟他探讨医学领域的问题，而似乎是要告诉宋廷钰，他以前学的都是错的。

宋廷钰不禁感到有些好笑。自己是华夏医科大学的高材生，是二十岁就在著名医学杂志上发表论文的医学天才，而现在，面前的这个风尘仆仆一脸沧桑的青年，竟然想要在这个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击败自己？那么这个青年在这一领域又有什么发现呢？

最终宋廷钰并没有对凌风不屑一顾，而是抱着好奇的心情，和他来到了医院对面的咖啡厅，向听听这个在宋廷钰眼中完全就是个外行的青年对这个领域有什么见解。

在之后的交谈中，宋廷钰被凌风的想法震惊了。

大脑内科是这些年新兴的一个医学领域，是从神经内科中分化而来。大脑内科的主研方向是大脑里的意识传导，与精神领域的研究有相当多的重叠。这一学科主要是探索大脑的奥秘，研究记忆、情感、思维等大脑活动，所以与传统医学的研究方法有很大的不同，这也导致了这一领域的研究几乎就是摸着石头过河，能作为参考的教材也只有诸如佛洛依德《梦的解析》这种描述有些抽象的著作。

宋廷钰虽然也算是在这个领域小有建树了，但他也很清楚以自己的学识，尚且谈不上对大脑有多深的了解。但令他吃惊的是，几乎完全就是医学外行的凌风，却对大脑有着独到的理解。

他认为，人对外界的感知，源于大脑对外来信息的分析。比如大家都知道血液是红色的，但很少有人想过，这是因为大脑判定这个颜色是红色的，所以你才会知道血液是红色的。可如果大脑认为那个颜色是绿色呢？那么在你的认知里，血液是不是完全就是另一个样子了？那么抛开大脑的感知不谈，血液原本应该是什么颜色的？相信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

不仅仅是颜色，包括温度、硬度、重力、味道、气味、声音等诸多人们对世界的感知，无一不是通过大脑来获得的。也就是说，是大脑给我们设计了这个世界的全貌。而并非我们感知到的，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我们一直处于大脑给我们塑造的屏障中，我们只有在这个屏障中的时候，才能去了解这个世界。

凌风的这个说法很大胆，但并不算新奇，因为在凌风之前，已经有相当多的人有过类似的理论。但凌风的目光与那些却不一样，他并不打算走出这层屏障，因为走出屏障人类什么都感知不到；他也并不准备研究这层屏障，因为研究这层屏障的人已经有很多了。他想做的，是复制这层屏障。

这就是凌风的这个仪器的原理。而且，这个仪器真正的名字，应该叫做“感知模拟仪”。

凌风认为，陷入持续性昏迷状态的病人，他们真正昏迷不醒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能力。这就像是大脑塑造的这层屏障，反馈的不再是来自外界的信息，而是一些连病人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来自大脑深层的潜意识信息。所以要想唤醒病人，就必须重新建立起大脑意识与外界的交流。

而感知模拟仪，就是建立这个交流的中转站。

凌风的理论并不算复杂，宋廷钰很容易就听明白了，也意识到了凌风的这个理论确实有很大的可行性。但令他感到不解的是，凌风为什么不把这些讲给张兆医师听呢？

凌风听到了宋廷钰的疑问，不禁苦笑了一下，说道：“并非是我不想讲给他听，而是他根本就没打算听我说。对医学领域来说，我是个完全的外行，像张教授这种人，是不可能听我这种外行班门弄斧的。”说到这里，凌风看着宋廷钰，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说道：“但你不一样。你虽然对医学有很深的了解，但你还没有产生老医生拥有的那种固定思维，所以你愿意听我这个外行跟你这个内行讲一些医学理论。宋廷钰，我希望将来我们可以有所合作。”

这一席话，成为了宋廷钰与凌风合作的开始。

在宋廷钰的劝说下，市立中心医院同意对凌风的这项技术进行投资，并在不久之后开始了第一批临床实验。但令人遗憾的是，临床实验的结果很不理想，植物人唤醒仪（后来还是采用了这个叫法）对植物人的唤醒成功率一直没能突破三成。虽然能唤醒相当一部分植物人已经证明了这项技术的可行性，但出于投入与回报不成正比的原因，市立中心医院还是在一年后放弃了对这项技术继续投资。

但凌风和宋廷钰的共同研究，却产生了另一个副产物，这个东西就是“梦境沉浸仪”，梦境潜入引擎的前身。这个仪器虽然不能应用于对植物人的唤醒，但却可以用于对精神疾病的治疗。特别是在结合了催眠术的情况下，梦境沉浸仪可以发挥出最大的功效。医生可以更精准地控制梦境的走向，同时也可以更加轻易地了解到病人的内心世界。凭借这项技术，市立中心医院精神科一跃成为了全国在精神病治疗领域的权威，华夏医科大学也将这一技术列入了精神病专业学生的必修科目。

虽然植物人唤醒技术只能算是成功了一半，但在共同研究的过程中，宋廷钰与凌风产生了深厚的友谊。再加上凌风只比宋廷钰大一岁，两人基本可以算作是同龄人，所以两个人在生活中也有相当多的共同语言。在工作之外的时间里，两个人也有过一起通宵打游戏的经历，也有过深夜在大排档一起喝啤酒吃烤串的经历。两个人也从刚开始的相敬如宾，转变成了后来能互相指着对方鼻子骂街。到了这种程度的时候，对于男人来说，这就是兄弟了。

两个人做了十三年的兄弟。那个叫凌风的兄弟，死了。

宋廷钰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只是出于作为医生的责任，他依然坚持在岗位上工作，特别是当他和凌风共同主持的实验中又出现了一个成功案例的时候。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注意力转移到对安之梦的病情分析上。他简单安慰了安之梦几句，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分析安之梦在凌晨时分的脑电波异常。

直到宋廷钰走了差不多有十分钟了，已经变身成娇弱美少女的凌风才回过神来。

她（？）现在已经完全方寸大乱了。不过好在，凌风至少还保有作为科技工作者的分析能力，所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

所谓存在即合理，不管这件事有多么扯淡，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么就一定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最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安之梦脑袋上连接的由自己和宋廷钰共同研发出来的植物人唤醒仪。植物人唤醒仪与梦境沉浸仪的工作原理基本一致，都是用来引导人体的大脑意识。想到这里，凌风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词：

意识灌输。

这是凌风刚刚想到的词，因为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自己魂穿到了安之梦的大脑里，是意识灌输的结果，有点类似于科幻电影《第六日》里所讲述的那样。但是这个传输的源头在哪？换句话问，自己的意识是怎么被上传的？又是上传到哪里去了？

这就是整个问题的关键所在了。

意识灌输的原理并不复杂，以凌风所掌握的知识可以很轻易地理清这里面的原理，尽管在此之前凌风从来没有进行过这方面的研究。事实上，关于意识灌输，在很多年前就有一些科幻作品——包括文学和影视方面的——都对这方面有所猜测，只是尚无法形成完整的理论。但是现在，一个成功的案例已经摆在凌风的面前了，这也就证明了意识灌输确实是可行的。

那么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回到自己真正的身体里呢？想到这里，凌风不禁有些激动了。但很快，激动就变成了灰心丧气。

自己原本的身体可是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了，大脑活动都不存在了，就算把意识灌输回去，自己也不可能复活，除非能像《第六日》里那样，给自己做个克隆身体。虽然不排除自己将来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实现复活，但短时间里显然是不可能了。

而且还有另外一个问题，让凌风不得不谨慎一些，那就是任凭他如何去思考，都无法确定杀死自己的究竟是谁，或者来自谁的指使。

作为如今最炙手可热的专利持有者，凌风很清楚自己其实与很多人都有着利益上的冲突。

首先是如同潮汐网络这样的竞争对手，自己研发出来的梦境潜入引擎和梦境穿越引擎对传统游戏行业有着颠覆式的变革，这也就导致了慢了一步的其他游戏公司的市场份额被星空网络大大侵占，一度到了不得不报团取暖的境地。虽然在这几年由于《无限梦境》上线的不顺利而略微夺回了一些失地，但只要凌风还在星空网络一天，那么传统游戏公司的危机就不算接触。那么他们有没有可能出于利益上的考虑，派杀手来解决掉自己呢？尽管商人轻易不愿意触犯法律的底线，但被逼急的人是什么都能做出来的。

其次，就是与凌风有着专利纠纷的一群人。事实上，在凌风还没有研发出梦境潜入引擎的时候，游戏市场上就有了虚拟现实技术，即VR。可以说，如果没有凌风的梦境潜入引擎的横空出世，现在的游戏市场应该是VR的天下。而梦境穿越引擎很显然无论在沉浸性还是交互性上，都远远优于VR，这也就导致了这一原本被几乎所有的游戏厂商寄予厚望的未来技术还没能横扫游戏界就被扼杀在了摇篮里。对于那些将毕生心血都投入到这一领域的技术员来说，这是一个很难令他们坦然接受的现实，所以从梦境穿越引擎问世开始，就不断有技术员以专利侵权的名义向凌风发起诉讼。尽管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凌风的研究成果都与他们的专利技术没有任何的共同之处，但他们仍然从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找到了起诉凌风的理由。本着不告白不告的原则，凌风这些年来接到的这种起诉足有上百起，有的来自知名大公司，有的则来自名不见经传的小工作室。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将梦境潜入引擎扼杀在萌芽阶段。他们当然知道这个技术巨大的潜力，但那要等他们掌控了这个技术才能允许它问世。

然后，是某些游戏玩家。说来可笑，是凌风让他们在游戏上有了更真实的体验，他们也欣然接受了来自凌风的“馈赠”。但星空网络出品的游戏不仅不是免费的，相反还极其昂贵。几十年前有高中生为了买一部苹果手机而卖肾，如今也同样有玩家举债买游戏设备的。这几年因为举债买设备最终还不上欠款而跳楼自杀的玩家层出不穷，更有不少人因此恨上了星空网络。凌风作为梦境潜入引擎的设计者，同样也遭到了一些玩家的痛恨。光在凌风的印象里，自己就收过不下三十封来自玩家的恐吓信。那么会不会有些玩家铤而走险，谋杀凌风呢？这个可能性不仅存在，而且还很大。因为这些玩家早已一无所有，也就不惧于一死了。

最后，还有一种可能，而且还是凌风认为可能性最大的可能。

凶手，会不会是来自星空网络的高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