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乡下人有什么特别好的地方的话，那或许就是努力到最后会更加容易地感受到胜利女神捎来的果实吧。

将竹篓中的野草全都倒进蓄水的石槽里边，混着溪水一同让羊咽下去，注视这样的风景，我便能隐约地感受到，自己近两个小时的跋山涉水定是有意义的。

“乖乖~”

“咩嘿嘿——”

“等到村南的木尔哥下个月结婚，就把你宰了。”

“咩诶？（黑人问号）”

公羊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在惊吓之余叼着一口草垛便把脑袋伸回了羊圈里边，用略带惊恐的眼神注视着我所在的方向。

“洛霞，你已经回来了么？”

“豆子爷？”

“那头兔子是你猎到的么？”

“从村后山的林子里面抓到的。”

“是么？最近你稍微注意一点。”

将混合着树根与笋皮的草垛倒入食槽之中，归来的妖族老者轻轻抚摸着母羊的肚皮。

“注意？注意什么？”

“……最近这里附近出现了一些外乡人的身影，恐怕来者不善，你见到了他们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远离，切记不要靠近他们。”

“哦，知道了。”

豆子爷像这样语重心长说一件事情的记忆很少，一般只有像是在村落的会议上才会认真起来，他平时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位我行我素的老农，虽然在吃喝上倒是从不挑挑拣拣，但在正经事儿上这样的性格却异常地可靠。

很遗憾，这样的豆子爷似乎不怎么讨女人的喜欢，到现在都还没有结婚过的样子。

或许正是厌倦了这样孤独的生活，他才会从荒郊野外把我捡回来的吧。

“知道的话就好。说起来，下周也要到你的八周岁生日了，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么？”

说起来，好像确实要到了呢，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八个年头。

如果对豆子爷说想要去外边的世界看看，不知道他会不会同意呢……算了，豆子爷要是同意了就是天上掉馅饼了。

“和去年的一样就行了。”我淡淡地回答道。

一时间，我甚至都没有留意到老者的手掌一抖，却又在下一刻恢复了正常。

“和去年一样么？可以吗，那种东西……”

“我是不怎么在意的，光是豆子爷能记得我的生日就已经很幸福了。”这句话是我的实话。

“你个小机灵丫头……豆子爷知道了，明天开始会给你做的。”

因为并不是什么富裕的家境，我也从来不稀罕什么平时用不到的东西（毕竟有了也无处可用），每年过生辰的时候，豆子爷也总是会送我一些木簪子木镯子之类的玩意。

虽然豆子爷干起农活来效率在村子里是数一数二的厉害，但真要做起木工来，却总是能搞出一些邪神玩意儿出来，但要论使用的价值嘛……那肯定还是有的，拿来吓吓村子里的那些顽童们大体是没有问题的。

当然，后半句话只是我开玩笑罢了，豆子爷做的木工只是太过于朴素，对、就是散发着浓烈土气的那种朴素。虽然这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我之前又一次戴了出去割羊食，路上但凡遇上一位就要来夸赞我一声，实在受不了乡亲们视线的我……干脆就把那些玩意儿放进盒子里收好了。

事先声明下，我虽然对‘和男性结婚这件事’十分厌恶，但我并不太介意自己这一世的女儿身，真要打扮起来也只是在私下里，对着铜镜里的自己把玩起饰物。

“今晚吃竹笋焖红兔，大壮今天刚刚从外边回来，豆子爷从他们家挖了好大一块的盐巴回来，好好期待吧。”

“好（咽口水）！”

说完后，豆子爷便起身离开了羊圈茅屋。

大壮说的是隔壁家胖婶的老鬼（俗称丈夫），从小在【百啼林】里长大的我也只知道这家人姓木，光是记得‘大壮’和‘胖婶’这两个村里人常用的称谓了，也记不得他们本来的名讳了。

胖婶家有一位独生女，大壮对女儿是怜爱得紧，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给它一颗颗摘下来塞给她。

两夫妇虽然有时会吵得很厉害，甚至闹到村长那边，但毫无疑问，在村子里边那可都是人尽皆知的和睦家庭。

说起来，胖婶家的女儿名字我倒是记得很清楚，叫做木桔梗，听起来像是有些贱俗草木名字，但在村子里边也是数一数二的生的清秀的女孩子，甚至见到的第一眼很难想象这是那对夫妇的亲生孩子，大概率是他们这辈子修来的福气吧。

虽然同为邻居，但我和那孩子不怎么熟。

以前和村子里的淘气包们玩在一起的时候，她也只敢待在院子里边远远望着，记忆中和她对话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基本也就是互相知道名字的程度。

我看她好像也挺想加入孩子团的，但有一次某个淘气的孩子进到胖婶家的院子里捣乱一通后，她便不怎么敢待在院子里了，我也是放弃了原本准备拉拢她的想法。

如果说印象的话，木桔梗在我的印象之中应该是个大家闺秀吧，不像是这种穷乡窝里边出来的人。

老爹大壮也总是往乡外跑，时不时带回来一些光是看起来就知道是普通人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东西，在村里也算是异类中的异类了。

将手中的工作忙活了个干净，我一边拍着手中的尘土一边走出了茅屋，来到了院子里边。

正巧，一旁的栅栏的另一头，胖婶正在揽着晒干的衣物，正准备回到屋子内。

看到我伸了个懒腰，这位中年的妇人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出声叫道。

“洛霞，你现在有空吗？”

“胖婶有什么事吗？”

“你在这里稍微等一下，让大婶我先进下屋子哈。”

“哦？”

像是没有留意到我的一脸疑惑，胖婶摆着笑容回到了屋子里边，我也是在疑惑之中移步到了栅栏旁注视着竹匾里边晒着的萝卜丝出奇地发呆。

“嗯（咽口水），等等……我在做什么啊？”

我摇了摇脑袋，适时，手中拿着一个轻巧物件的胖婶来到了我的身前，拉住了我的手。

“这个大婶送给你了。”

“胖婶，这是？”

我接过那个小小的木匣子，轻轻地打开盖子，里面装满了淡粉色的染料，是胭脂。

“豆子爷也是老糊涂了，肯定没有给过你什么像样的饰物吧？这东西算是大婶的小小心意。”

“不……这么贵的东西我可不能收下啊……”

虽然【百啼林】里是没有钱币之类的东西，但是眼前这玩意我可是在同村的大姐那里听说过，一般都是作为出嫁时的贵重嫁妆来用的。

虽然胖婶一家平时给了我们一家很多帮助，但只有这个东西，我是绝对不能收下的。

“你个小女娃怎么懂呢？听大婶的，收下吧！”

“胖婶，这个我真不能收下……会被豆子爷骂的！”

“……放心孩子，豆子爷不会说什么的。”

从胖婶的眼神之中，我好像看出了有什么和往常所不同的东西。

我捏紧了拳头，用低沉的语气出声询问道。

“……胖婶，是发生什么了吗？”

胖婶眼神一颤，露出了像是有些对不住的表情移开了事情，沉默了许久，直到像是做完了巨大的挣扎后才拧开嘴回答道。

“洛霞，大婶恐怕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大壮那死鬼在墨淼城里物色了一份工作，明早我们便要离开【百啼林】了。”

“诶……那不是挺好的吗？”

我撒谎了，甚至连最低限的心理准备都还没有组织好，等到意识过来的时候，呆板的奉承话早已脱口而出。

“好孩子，大婶一直放下心你。从小一直看着你这丫头长大，大婶心里也是一直把你当做自家闺女看待。这块胭脂你自个儿留好哦，大婶这一走……恐怕也没有办法教你女孩子的梳妆打扮了，等以后村里生了大事，就往脸上抹一点，洛霞的话估计不管怎么打扮都是清秀的孩子，大婶啊……大婶……”

“……嗯。”

微胖的中年妇女眼中像是有粼光闪动，而我只好呆然地点着脑袋，将早就是一片乱麻的脑袋掰回了眼前。

“豆子爷……豆子爷他知道这件事吗？”

“……嘶，豆子爷已经知道了。如果不是豆子爷的话，恐怕我家大壮也找不到那么好的工作吧……等大婶走了以后，洛霞一定要好好听豆子爷的话啊，等到嫁到一户好人家里，也算是这穷苦日子熬到头了。”

“豆子爷……”

我回头看着烟囱内燃起的炊烟，估计豆子爷的内心比我还要煎熬吧，毕竟是在收养我之前便生活在这里的住民，见证了胖婶一家结婚生子，从贫到富……再到现在的落幕离去。

“胖婶……你们要吃兔子肉吗？”

“好孩子，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大婶知道，你比其他的孩子都要聪明，你也听得出大婶有没有在骗你。以后的日子，你要看得清自己的能耐，自己也要多努力了。”

“谢谢您。”

“嗯，去吧。胭脂一定要藏好，别让那群熊崽子给夺去玩了。”

“嗯，我明白的。”

握紧了手中的木匣子，剩下的时间我没敢抬头去看胖婶的脸颊，她便匆匆地离开了院子，只有我注视着那盒明明轻得像鸿毛一样，却过分‘沉重’的匣子许久才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