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故事｜东山

垃圾分类开始的时候，小区里想了个办法，请了老顾来帮忙。

老顾是个收废品的，是个瘸腿，脸也被什么东西炸了半边。本来他要自己去居民家里拉废品，现在居民自己大致分一分，他再在投放处最后细分，所有的废品全部归他。

小区是老式小区，人很多，十几号楼，丢啥的都有。和老顾搭档的“绿背心”蔡叔也在这住了十几年了，和大家都认识。

每天到了收垃圾的时候，蔡叔在旁边搭个小桌喝茶，老顾给垃圾分类。有个女人每天都来丢垃圾，但是带着墨镜口罩。

蔡叔：那是15栋的刘小姐。

刘小姐家的生活单调而规律，她也不和任何人说话。有次老顾问她哪包垃圾是湿垃圾，刘小姐不说话，扭头就走。

老顾：她老公也不说她？

蔡叔呵呵笑：她老公还被关着呢。

这个小区住着许多老派有钱人。九十年代初期它开盘，一百万一套。在那时是个极其昂贵的价格。

刘小姐的丈夫做城市规划的工作，后来出了贪念。97年，挪了七百万。这笔钱至今下落不明，但大家暗地里说，刘小姐把它藏了起来。

这个小区有许多的秘密。刘小姐唯一交往的人家，是楼下的孙老头。两人有个共同爱好，就是京剧。

孙老头是个空巢，脾气乖僻，每天早晨都要对着窗外吊嗓子。那时刘小姐家刚出事，她成宿的睡不着，在窗旁坐着发呆，听见了孙老头在练折子戏。

孙老头习惯也糟糕，他喜欢囤东西，旧纸板箱、旧自行车……反正家里和个垃圾场一样。老蔡说：我替你去和孙老说说，让他把那堆破纸板都拿来丢了，够你卖三天废品的。

有天老顾在分类站忙得很晚。晚上十一点，他拉着一箱废纸板准备回去，就恍惚看见垃圾桶边上窝着个小小的人影。

老顾吓了一跳：你是谁家的姑娘？

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穿着睡衣赤着脚。

女孩定定看他：你把我一起拉走好不好？

女孩叫小森。

老顾找保安，保安找小森家电话，过了一刻钟，小森的爸爸冲下来将女儿拽了回去。小森哭嚎着不要回去，一群人摇头咋舌：不像话。

小森的父母离婚了，她和爸爸过日子。大家都说一个男人又要工作又要顾家多不容易，这女儿是一点不会体谅父亲。

蔡叔是个百晓生，他说这家其实有事，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

老顾：什么事？

蔡叔：他爸把女儿当老婆了。你说畜生不畜生。

老顾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蔡叔：不过男人嘛。你说放在古代，她这年纪也结婚了。

老顾：没人管？

蔡叔：管什么？再怎么不对那也是爸爸，是令尊啊。

老顾后来就会留得晚些，在垃圾房边上，用废纸箱搭个小屋子。小森时不时会去小屋缩着，就像小野猫。

她没有钱，哪都去不了。父亲小心翼翼不让她拿到一分钱，小森想存钱买火车票，去找妈妈。

有天老顾进小区，发现外头有消防车。

——老孙家半夜着火了。他囤的东西都是易燃物，一下子被老化电路的电火花引得烧了起来。

老孙死在火里。除了刘小姐，没人缅怀他。

那天刘小姐去丢垃圾，带来了许多，用板车拉来的。她第一次摘下口罩墨镜：这都是老孙的旧东西，我替他送来。

老顾：我给你点钱吧，这太多了。

刘小姐：不用了。

刘小姐：我还以为没人觉得我需要钱。每个人都觉得我男人贪的钱在我这。

刘小姐：我一分都没拿。只有老孙相信我。

失火的事情让小区的许多人家开始大扫除。老顾那几天整理废品整理到深夜。他给小森弄了盏小台灯，接在那个废纸板小屋里。

一天下午，老顾正在帮居民整理垃圾，小森的爸爸冲了下来，当众打了老顾一顿。男人很健壮，老顾被打趴在地，鼻子都是血。

男人说：你一个捡破烂的，敢打我女儿主意！

如果不是蔡叔帮忙，老顾恐怕会被赶出小区。至少他现在留了下来，只是给小森的纸屋子被保安拆了。

有天，一个陌生女人来丢垃圾。

她不是这的居民，是听说有收废品的在这帮忙，于是从隔壁的老人院过来送废品。都是老人留下的东西。

女人苦笑：就像幼儿园放学没人领回家的小朋友，很多家属都把老人往我们这一送，再也不来领了。

这些东西里有许多旧书报。蔡叔拎了一沓出来，闲着的时候坐边上看。

女人来得次数多了，蔡叔也自来熟，和她攀谈：我上次还从你们老人留下的东西里发现了情书！

蔡叔：应该是个老太太，写给一个叫“东山”的人的。

女人：哦，那一定是秦婆婆。

女人：秦婆婆去世前痴呆了很多年，天天叨念着东山什么时候去接她。

秦婆婆上个月过世了。她给“东山”留下了许多信。问东山记不记得他们郊游时的湖水，问东山什么时候发迹了，能来接她。问东山在南边打仗，是否还安好。

东山是她年轻时的恋人。后来他上战场了，她跟着亲人逃难，最后被换婚，嫁给了一个农民。

女人觉得她可怜：她的腿是被她老公打断的。她想那个东山，她老公砸断了她的膝盖。那时候也没好的医疗，秦婆婆这么多年都坐在轮椅上。

蔡叔唏嘘，又看老顾：老顾，你哭什么？

蔡叔：你以前也打过仗。那时候这种事还少么？

蔡叔：总是老顾老顾的叫你，你叫顾什么来着？

第二天，老顾没再来。

小森也离开了这。老顾把收废品的钱留给了她，足够买火车票。前一天晚上没来得及拉走的废品就堆在那，老顾什么都没带走，只带走了秦婆婆的那些情书。

——《垃圾分类开始的时候，小区里想了个办法，请了老顾来帮忙。

老顾是个收废品的，是个瘸腿，脸也被什么东西炸了半边。本来他要自己去居民家里拉废品，现在居民自己大致分一分，他再在投放处最后细分，所有的废品全部归他。

小区是老式小区，人很多，十几号楼，丢啥的都有。和老顾搭档的“绿背心”蔡叔也在这住了十几年了，和大家都认识。

每天到了收垃圾的时候，蔡叔在旁边搭个小桌喝茶，老顾给垃圾分类。有个女人每天都来丢垃圾，但是带着墨镜口罩。

蔡叔：那是15栋的刘小姐。

刘小姐家的生活单调而规律，她也不和任何人说话。有次老顾问她哪包垃圾是湿垃圾，刘小姐不说话，扭头就走。

老顾：她老公也不说她？

蔡叔呵呵笑：她老公还被关着呢。

这个小区住着许多老派有钱人。九十年代初期它开盘，一百万一套。在那时是个极其昂贵的价格。

刘小姐的丈夫做城市规划的工作，后来出了贪念。97年，挪了七百万。这笔钱至今下落不明，但大家暗地里说，刘小姐把它藏了起来。

这个小区有许多的秘密。刘小姐唯一交往的人家，是楼下的孙老头。两人有个共同爱好，就是京剧。

孙老头是个空巢，脾气乖僻，每天早晨都要对着窗外吊嗓子。那时刘小姐家刚出事，她成宿的睡不着，在窗旁坐着发呆，听见了孙老头在练折子戏。

孙老头习惯也糟糕，他喜欢囤东西，旧纸板箱、旧自行车……反正家里和个垃圾场一样。老蔡说：我替你去和孙老说说，让他把那堆破纸板都拿来丢了，够你卖三天废品的。

有天老顾在分类站忙得很晚。晚上十一点，他拉着一箱废纸板准备回去，就恍惚看见垃圾桶边上窝着个小小的人影。

老顾吓了一跳：你是谁家的姑娘？

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穿着睡衣赤着脚。

女孩定定看他：你把我一起拉走好不好？

女孩叫小森。

老顾找保安，保安找小森家电话，过了一刻钟，小森的爸爸冲下来将女儿拽了回去。小森哭嚎着不要回去，一群人摇头咋舌：不像话。

小森的父母离婚了，她和爸爸过日子。大家都说一个男人又要工作又要顾家多不容易，这女儿是一点不会体谅父亲。

蔡叔是个百晓生，他说这家其实有事，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

老顾：什么事？

蔡叔：他爸把女儿当老婆了。你说畜生不畜生。

老顾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蔡叔：不过男人嘛。你说放在古代，她这年纪也结婚了。

老顾：没人管？

蔡叔：管什么？再怎么不对那也是爸爸，是令尊啊。

老顾后来就会留得晚些，在垃圾房边上，用废纸箱搭个小屋子。小森时不时会去小屋缩着，就像小野猫。

她没有钱，哪都去不了。父亲小心翼翼不让她拿到一分钱，小森想存钱买火车票，去找妈妈。

有天老顾进小区，发现外头有消防车。

——老孙家半夜着火了。他囤的东西都是易燃物，一下子被老化电路的电火花引得烧了起来。

老孙死在火里。除了刘小姐，没人缅怀他。

那天刘小姐去丢垃圾，带来了许多，用板车拉来的。她第一次摘下口罩墨镜：这都是老孙的旧东西，我替他送来。

老顾：我给你点钱吧，这太多了。

刘小姐：不用了。

刘小姐：我还以为没人觉得我需要钱。每个人都觉得我男人贪的钱在我这。

刘小姐：我一分都没拿。只有老孙相信我。

失火的事情让小区的许多人家开始大扫除。老顾那几天整理废品整理到深夜。他给小森弄了盏小台灯，接在那个废纸板小屋里。

一天下午，老顾正在帮居民整理垃圾，小森的爸爸冲了下来，当众打了老顾一顿。男人很健壮，老顾被打趴在地，鼻子都是血。

男人说：你一个捡破烂的，敢打我女儿主意！

如果不是蔡叔帮忙，老顾恐怕会被赶出小区。至少他现在留了下来，只是给小森的纸屋子被保安拆了。

有天，一个陌生女人来丢垃圾。

她不是这的居民，是听说有收废品的在这帮忙，于是从隔壁的老人院过来送废品。都是老人留下的东西。

女人苦笑：就像幼儿园放学没人领回家的小朋友，很多家属都把老人往我们这一送，再也不来领了。

这些东西里有许多旧书报。蔡叔拎了一沓出来，闲着的时候坐边上看。

女人来得次数多了，蔡叔也自来熟，和她攀谈：我上次还从你们老人留下的东西里发现了情书！

蔡叔：应该是个老太太，写给一个叫“东山”的人的。

女人：哦，那一定是秦婆婆。

女人：秦婆婆去世前痴呆了很多年，天天叨念着东山什么时候去接她。

秦婆婆上个月过世了。她给“东山”留下了许多信。问东山记不记得他们郊游时的湖水，问东山什么时候发迹了，能来接她。问东山在南边打仗，是否还安好。

东山是她年轻时的恋人。后来他上战场了，她跟着亲人逃难，最后被换婚，嫁给了一个农民。

女人觉得她可怜：她的腿是被她老公打断的。她想那个东山，她老公砸断了她的膝盖。那时候也没好的医疗，秦婆婆这么多年都坐在轮椅上。

蔡叔唏嘘，又看老顾：老顾，你哭什么？

蔡叔：你以前也打过仗。那时候这种事还少么？

蔡叔：总是老顾老顾的叫你，你叫顾什么来着？

第二天，老顾没再来。

小森也离开了这。老顾把收废品的钱留给了她，足够买火车票。前一天晚上没来得及拉走的废品就堆在那，老顾什么都没带走，只带走了秦婆婆的那些情书。

weibo扶他柠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