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2年3月12日 星期三
天气：雨 气温：8℃
22：25。
坐在医院的大门口，左甫低头看了一下表。
雨已经下了一整天，准确地说，已经超过一天了。雨从昨晚就开始飘，不过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左甫也拿不太准。
大概是十点吧。他如此推测。
因为在过去的25个小时里，他最后一次注意时间，还是在昨晚的九点半。几分钟后妻子的一声惊叫，开启了接下来如噩梦般的一天。
当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进病房时，妻子已经跪在床旁，抬头望向他的眸中写满了无助。
一个女婴蜷缩在床上，面色发紫，嘴角泛白，肉眼可见的痛苦。
这是夫妻俩新生一周的女儿，他们的第二个孩子，连名字都还没来及起。
孩子刚出生时就不太对劲。心率奇高、血氧度低、颅压过高，出产室的下一秒就住进了监护室。
再见到孩子是三天之后的事情。孩子身上贴满了电极，插满了针管，难以分辨出是一个人类还是机器人。
“这孩子能挺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把左甫拖出病房，医生无奈地摇摇头。
“医生说会没事的。”话经左甫传到妻子杨雯雅耳中是这样的，“无论用什么办法，孩子都会没事的。”
妻子产后尚未恢复元气，他唯独能做的只有善意的谎言，无论有多么的无力。
接下来的四天中，他一边四处联系着可以联系到的人脉找寻出路，一边祈祷着奇迹可以延续，至少先延续到明天。
终于在第七天，名为奇迹的信用卡上的余额透支了。
孩子在至今不到200个小时的寿命里，第不知道多少次被送进手术室。
左甫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拿到病危通知书的，他只记得“部分脑组织死亡”几个字格外刺目，让他空无一物的胃一阵痉挛。
他只有一条路可走了，是一条最不想走的路。
但此刻，这几天来心中的犹豫陡然烟消云散，他的手颤抖着将手机举在耳畔，干涸的喉咙抖动，发出沙哑的声音：
“我同意。”他咽下不存在的唾沫，“求你了。”
“哥，雨下得不小，天冷。”左甫身后传来呼唤声，“哥，回来吧，去陪陪雯雅姐。”
来者披着白大褂，半蹲下，拍拍左甫被淋湿的肩膀。两人年龄看起来相仿，而且都有蓝色的头发，就连眼睛都是一样沉郁的蓝色。
“不冷，”左甫摇摇头，“我想透透气。你们……忙完了？”
“嗯，手术很成功。”白大褂索性也在台阶上坐下。“孩子会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下去的，我向你保证。”
“你怎么保证？”
“你应该相信我的。即便你对我再有看法，你也应该相信技术。”
“技术？”左甫冷笑一声，“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口中的技术？”他情绪猛然激动起来，“就是你和安风平研制的‘技术’，害死了咱爸！”他从地上弹起，没站稳打了一个踉跄，白大褂赶忙起身扶住他。
“左嵇贤，你他妈的就是一个纯粹的赌徒！现在可好，连我也被你拉上同一艘贼船上了。”
“那件事，是我的错。”左嵇贤的声音在颤抖，“但是和风平没关系，今天这次也是，和他没关系。责任全在我。”
两人相互搀扶着站在台阶上，任风吹雨打。
“但这真的是对付这病现在唯一的办法，不是办法的办法。”
“所以，只有你会想到拿我的孩子来做实验，是吗？”左甫感觉自己累了，累的没力气去做无意义的怒吼了。
“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左嵇贤摇摇头，“我的人生只剩下两件事了，给小桐治病，给咱爸报仇。阿桐的病全靠我治，咱爸的仇需要咱家合力才能报。”
“什么意思？”
“咱家，就是你、我、雯雅姐、阿桐，还有三个孩子。”
“三个孩子？你……”
“对，包括这个孩子。”左嵇贤仰头望向楼上亮着灯的病房，“这次手术，会让这孩子拥有不可思议的计算能力。与我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于钟鸣和小绘，同样天赋过人。等他们长大了，也会是一股强大的助力。”
“你疯了，他们还都是孩子。你不能把他们卷入这些事情。”
“你以为他们躲得开吗？”左嵇贤在雨中惨笑，“穆洛图已经对左家下毒手了，他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左伯市已经不安全了。”他继续说，“我想了很久了，决定把小绘送到林仲市寄养，我和阿桐回文殊阁。”
“什么？为什么？”
“林家暂时有能力保护好她。利用她长大的这段时间，我给阿桐治病。”左嵇贤眼中迸发出坚毅的光芒。“前几天我听说你女儿的病和阿桐同源时，我就越发觉得诡异。若是有神通广大之人在背后作祟，那答案只会藏在文殊阁内。”
“我一定会找出答案。”
相顾无言，两人在门口处分手，左甫拖着沉重的步伐，疲惫地回到病房。
妻子趴在床头，一脸倦意地看着女儿恢复血色的面容，不忍挪开目光一秒，时不时禁不住笑一笑。听得丈夫进来，她的眼角流淌过一道闪光，用虚弱的声音呢喃：
“还没给她起名字呢。”
“她哥哥叫钟鸣，她就叫……迷津吧。”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杨雯雅嘴角幸福地抿起，以为左甫在开玩笑。
左甫走到窗边。窗外的雨还在下，在雨中隐约看到一名穿白大褂的男子杵在原地，听凭瓢泼的雨水将蓝色的头发打湿。
“我也不喜欢这个名字，但或许这就是这孩子的命运吧。”
他叹了口气，缓缓将窗帘拉上。
左嵇贤站在夜雨中，抬头望着楼上病房中的灯光，直到灯熄灭，直到雨停，直到东方开始泛白。
他是有史以来计算能力最强的算术师，连未来甚至都可以演算。但此时此刻，他却深深地为自己所拥有的能力感到无尽的悲哀。
因为就在刚才的谈话中，他突然产生了一种计算与左甫再见面次数的冲动。
几秒之后，这种如烈酒般的辛辣感冲上脑后。
坚强如他也只能躲到雨中，在雨水的掩饰下泪如雨下。
他很容易地计算出一个数字，那个数字是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