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5年7月9日 星期五
天气：多云 气温：50℃
没有什么事情比半躺在柔软舒适的座椅里看窗外的景色飞掠而去更令人心神愉悦了。
就像在游乐园坐过山车时，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沉浸在向前急速飞驰的快乐之中。动量与荷尔蒙，从来都是最最上乘的兴奋剂——无论在哪个时代。
在奔向文枢阁的旅途中，此刻的左钟鸣显然正享受着动量带来的神经兴奋。
坐在时速超过一千千米的最先进高速列车的车厢内，他右手顶在窗沿，握拳支起微倾的脑袋，双眼微微眯起看向窗外。从放松的面部肌肉到在桌板上乱敲节奏的手指，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懒洋洋而又舒适的气场，像是一只坐在阳台享受午后暖阳的猫。
比起这位年长四岁的哥哥，坐在对面的左迷津难得表现地更为成熟一些：她正一脸认真地盯着面前的全息屏幕，翻阅着列车上供无聊旅客消磨时间的电子报纸。
从报头来看，大概是《文枢阁日报》——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无聊的人看到的报纸多半也是无聊的。
但看起来左迷津一点也不无聊，反倒是津津有味的。她甚至还在右眼上像模像样地挂了一面眼镜片，镶着金边，延伸出一条金链不熟练地缠在右耳上。镜腿勉强地在她细小的鼻梁上找到平衡，看起来有些滑稽。
“你这算是什么新潮装扮？”左钟鸣目光仍停留在窗外，笑着问他对面这个“文质彬彬”的妹妹。
“嗯，这个吗？是我刚刚偷偷拆了座位上的两个小零件再重塑出来的。”左迷津抬起头，用食指故作优雅地推了推镜框，狡黠一笑。
“你这破坏公物的行径可一点也不符合这优雅的大小姐身份。”左钟鸣早猜到这丫头会对不知道什么东西下手，苦笑着摇摇头，“下车的时候别忘了把零件还回去啊。”
“好，好。那哥你猜猜我在cos谁。”
“普朗克？他的眼镜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哦。”
“错啦，是穆孟阁长。”左迷津在屏幕上轻点几下，《文枢阁日报》便被隔空投送到左钟鸣面前。
报纸头版的整版印着一名中年男子的半身像。男子面容消瘦，棕褐色的头发融入黑色的背景之中；双目深邃，鼻梁高挺，右眼处戴有一片金边眼镜。透过精致的镜片，其眼眸中透露出一种摄人的果决与坚毅，在其中又似乎混杂着些许哀伤——一种济世枭雄所共有的哀天下之伤。
报纸上的男子也确实符合这个枭雄形象。
男子名叫穆孟洛图，正如左迷津所说，是现任文枢阁阁长。
文枢阁是一个独立于任何政府的特别行政区，而阁长则是其中的最高领袖。自文枢阁组建以来至今，穆孟洛图是第四任阁长。
不过与前三任不同的是，这位穆孟阁长是凭借武力做上这把交椅的。
起因似乎是第三任阁长不知什么原因在超过七年的任期后并没有如期启动换届程序，穆孟洛图便领导了剑指阁长的武装运动，并最终推翻了这位老阁长。
他本人也顺理成章地成为第四任阁长。
这些故事都是父亲告诉左迷津的，在兄妹俩启程的前一夜。
像如此重大的事件在历史书上竟只字未提，会让人多少感到疑惑。实际上，有关文枢阁的几十年短暂的历史，在文枢阁之外，几乎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历史资料可供参考。
这一特点也很成功地为文枢阁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吸引着好奇的猫去将之揭开。愈是神秘未知的事物，愈具有难以抗拒的引力。
所幸，兄妹俩的父亲左甫与母亲杨雯雅都曾就读于文枢阁太学，因此有关文枢阁的大小故事一直是一家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这一家“人”从某种程度上也验证了遗传基因的强大作用。
不过父亲那晚的最后一句话深深地刻在了左钟鸣心底。
“文枢阁是一个比想象中更为复杂的世界。”
还有，
“在外面一定要保护好妹妹。”
……话虽这么说，但怎么想都应该是这个实力超强丫头保护我才对吧。
列车不知道奔驰了多久，左钟鸣也不知道自己盯着窗外看了多久。
他再次把自己被钉死的目光移动到车厢内的某处时，时间已经是中午，列车正停在某个途径车站。在此站上车的人不太多，倒是正巧有两人坐在了兄妹俩的邻座。入座的两人是都是女生，看起来20岁左右的模样。
其中的一个稍微矮一些，净身高大概和左迷津不分上下，但凭借头顶盘起的丸子头略胜后者一筹。头发是健康的黑色，垂下两缕发鬓，把她原本肉嘟嘟的圆脸遮得稍显修长。身体略微丰满，但也远称不上胖。
她刚进入车厢，一对小眼睛就开始像雷达一样四处打量。看到左迷津面前放的一块面包，立刻像一根弹簧一样蹦到跟前来。
“这个，可以给我吃吗？”
左迷津明显被这个从天而降的“要饭的”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说：“啊，好，好的……哎什么？”
“可心，你又在胡闹了，回来。”
从这位不速之客身后传来另一位的声音，清澈中夹带一丝冷意，却令人感觉头脑一闪而过一种恍惚感。声音的主人身材高挑而纤瘦，全身的脂肪十分正确地积聚在理想的区域。金色的长直发规整地被分成两股马尾辫自然垂下。在鼻梁上架着的一副圆框眼镜——这次是双眼的——之下是一双水灵灵的浅黄色眼镜，此刻略带一丝怒意，轻咬着珊瑚色的嘴唇。
无论是从五官、声线还是身材来看，这绝对是一位回头率100%的少女。
以至于左钟鸣回过神来时，惊讶地发现左迷津的注意力竟也被她牢牢吸引了几秒钟。
“女朋友给你们添麻烦了，很不好意思。”
金发少女朝左钟鸣、左迷津两人微笑着轻点了一下头，回头向餐车的服务生招呼。“请给我两份烟熏鲑鱼可丽饼，谢谢。”
兄妹俩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人终于入座，才反应过来刚刚金发少女使用的称呼的问题。
“等一下，女朋友？”左迷津瞪圆了眼，盯着邻座的两人失声道。
“嘘……”左钟鸣赶忙伸出手，想捂住左迷津O型的嘴。
“唔，是啊，静冉是我的女朋友。”名叫可心的黑发少女嘴里还塞着可丽饼，一边嚼一边说，“怎么，难道你是本世纪初的人吗？”
确实，在21世纪中叶的今天，再为这种事情发出惊叫已经是一种很失礼的行为了。
“你上来就抢人家的面包，倒像是上个世纪的人哦。”被称为静冉的金发少女正小口吃着手中的可丽饼，用比刚才稍微温暖一些的声音调侃着对面的女友。
“她呀，得了一种小病，十分增长食欲，见了东西就想吃的，还请见谅。”又偏过头对左钟鸣笑着解释。
“没关系，真是一种有趣的病。”左钟鸣也笑笑以回应。但他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正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之中。
按照这个时代的社会规范，即便是双方之间发生了像刚才一幕的羁绊，作为陌生人之间的友好交流到这句“没关系”也应该画一个句号了。
但他却在不自觉地进行这段尬聊，甚至在努力尝试着顺畅地进行接下来的对话。然而，可以确定的是这绝非是所谓一见钟情之类的事情。
……真是奇怪。
突然，手机的震动将他从这种精神状态中拖出。
OnBavarde|现在
左迷津 发来一条未读消息。
……这家伙在搞什么鬼，明明就坐在对面。
“哥，我感觉邻座这两个人有问题，尤其是那个金毛。”
……果然。
看到屏幕上的消息，左钟鸣不自觉打了一个冷战，赶忙拿起水杯吞了一口水让头脑冷静下来，将注意力从这位不明少女身上扯开。
因此他也并没有听清她接下来的回答。
“我也不太懂，好像是叫什么CSL综合征。”
……虽然但是，为什么病都要起这种没法一眼看出是什么病的名字呢？
对于这个由字母排列组合而成的病名，左迷津忍不住吐槽。
此后车厢内终于恢复了寂静的状态。
“我猜你们的目的地也是文枢阁，考虑到年龄的话，应该是今年的太学新生？”大概维持了一两个小时左右的沉默后，金发少女主动挑起了话题。
“啊，是的。”对于这番推理，左钟鸣也只好如实回应。
“那我们的目的地是一样的哦。”她还是冲着兄妹俩笑，“这么说起来我们还算是你们的学姐呢。”
“你们是上一届的学生吗，不过现在不是应该已经毕业了吗？”
“不不，实际上因为某些原因我们并没有毕业，只算是结业了。”她轻叹一口气。
“是论文查重率太高吗，真有够惨呢。”左迷津突然加入进来插了句话。
“论文？那是什么？”在座的其余三人纷纷把头扭向左迷津，脸上写满了疑惑。
“你们怎么都这么看着我？论文不是……我……我也忘了在哪里看到的了。”左迷津被众人的反应吓了一跳，却发现自己也无法解释刚刚脱口而出的那个名词。
……真是奇怪。
“总之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太学的学生了。这次不过是应邀出席学园新生节而已。”金发少女用光滑干净的小拇指卷着辫梢说道。
学园新生节，是太学在每届新生入学之前一个月举办的为期七天的狂欢盛宴。将于8月1日开幕，总共持续七天。
这个举办于世界上技术最先进的地区的，以高新技术与人工智能为主题的狂欢节，无疑是令每一位太学新生都期待不已的大项目。
能在这种场合被应邀出席，这或许暗示着两位神秘少女可能具有的颇为不凡的身份。
“那么……”左钟鸣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并正准备接过话茬试图多获取一些情报。不料金发少女却突然起身。
“到站了，该下车了。”她抓着手腕拽起一旁的女友，另一只手整理一下皱褶的裙摆。
“我们要先拜访几位老朋友，过几天再去太学。”又回头对左钟鸣耸耸肩，“有缘到太学再聊吧。”
说罢，两人便没入了下车的人潮之中，很快便从视野之内消失了。
两人下车后，左钟鸣和左迷津竟同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方才这两个不明来历的“学姐”，尽管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或攻击性的行为，但不知为何确实让兄妹俩都感到一阵寒意。
“哥，我推算出来了。那个金毛，她……好像在通过计算控制周围人的注意力。”过了几分钟，左迷津凝重地推了一下还挂在右眼上的眼镜，才开口说。
“可我们和她萍水相逢，为什么对我们下手？”
“她并不是针对我们。她似乎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计算，自动吸引别人的注意力。换句话说，她给自己在身上计算出了一个吸引人的磁场。”
“所以她只是在享受四周的注意？”
“是的。”
……这样的计算量可比控制温度要复杂得多。
即便是左迷津也为之咋舌。
车站外广场。
黑发少女和金发少女从出站口的人群中涌出，分别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刚才那个小姑娘，很强。她能解算你的计算。”
“这我知道，怎么，你想吃掉她吗，暴食同学？”
“我不是她的对手，你也不是，色欲同学。”
“这我也知道，走吧，先办正事要紧。“
金发少女抚摸了一下黑发少女头顶的小丸子，笑着走向夕阳的余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