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连半个多月，沈孟每晚都会来找他说上许久的话。这些年他在春楼接触的都是天南海北的人，他的所见所闻岂是区区半月便能说尽？

他将那些他所见到听闻的上不得台面的事稍稍加工润色，然后绘声绘色的讲给这个好似被养在笼中的金丝雀。

什么草莽英雄、儿女情长，什么豪杰之士、英雄侠义，还有社会底层他见惯的所有污秽与肮脏，他尽数包装成一尘不染的白雪洒向他……

“当真会有人将儿女卖进那种地方么？”

他语带哀婉:“总比易子而食要好，起码保全了性命。但凡有一丝活路，天下父母挤破脑袋也会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去。”

蓝曦臣点头:“的确。比起丧命，其他的，确也不重要了。”

沈孟看他若有所思，也没答话，自顾自喝茶。

“这些日子你同我讲了这么多，”蓝曦臣抬眼看向他，“似乎，从没讲过你自己的事？”

“我？”他一笑，眼睛好似天边皎洁的月，微微带着些水雾和没来由的迷离，迷人而又深情，“我自己的经历实在平淡，没什么好说的。”

他闭口不提自己的事，也从来不问蓝曦臣的事。

他只是去讲那些他听过的，见过的，但与他无关的事情。

他不提自己，是因为只有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他才能信手拈来，毫无波澜的说出口。

他不多问蓝曦臣的曾经，是因为——

当你想要去探寻一个人的曾经，你已经开始陷入自己编织的情网之中。

此乃春楼人所共知的大忌。

他不会犯。

“你见识广博，阅历丰富，想来这些年的经历定然十分有趣。”

沈孟看着他笑:“不算无聊。”

“难怪你有心离开，比起你所谈论的，这云深不知处的确枯燥无聊许多。”

他道:“有你听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哪里会无聊？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嫌我烦？”

蓝曦臣道:“你所言皆是我少有耳闻之事，我岂会厌烦？”

他笑:“那就好。只要你不嫌我烦，以后我每日都同你讲，我这还有好多趣事儿没说呢。”

又是一连数日，白日里功课照旧，但夜里沈孟都按约定前来，蓝曦臣偶尔会抚琴，他就坐在旁边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不过，他也注意到，每每他抚琴时，他说话总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看向门外，而且往往都比平时离开的早。

而后，他便甚少在他跟前抚琴。

聂氏突然来帖子邀他前往不净世商议事情，他便只好离开几日，离开前，他还特意交托沈孟这几日不必来候他。

沈孟都应着，还笑着同他说:“蓝涣，不要耽搁太久阿。”

听他如此说，莫名的，他心头竟有些说不出的欢喜。他想，也耽搁不了几日，最多两三日功夫便回来了。

可刚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奇怪，自己还没出发，怎么又想到回来的事情了？

心中虽疑惑不解，可他仍旧同沈孟说:“不会耽搁太久。”

沈孟看着他笑，眼睛明亮而又笑意盎然，如春风夏荷，似秋枫冬雪，不浓不淡，刚刚适宜，一跃撞进他的心坎……

而他，茫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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