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孟立在水畔，静静的看着水里狼狈不堪的自己。

头发凌乱，满身血污，袍子也破烂不堪。

出城追敌是真，重伤是真，坠崖也是真。只是他原本能够避开那一击，那一刻他突然没有躲闪，径自就被震下山崖，掉入水中。

他被一路冲到下游。

他在想，如果他水性没那么好，或许他就死了，可惜，他自小就在水边上打转。

这几个月，金光善对孟瑶的态度转变了不少，不再无视他，甚至有意无意的提到他的身份，他猜，孟瑶应该很快就能得偿所愿。

既然如此，他似乎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水里那张脸，他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他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来。

这张脸实在算不上好看，可比起顾东亭的脸，他宁愿顶着这张叫做沈孟的脸。可，那是从前。

如今，他也不想再看见水里这张脸。

他抬脚向水里走去。

如今已经三月底，尚未回暖，这水也冷的煞骨，可他还是一步步往水里走去，水没过他的膝盖，一点点没到他腰上，他还是固执的往深处去……

水没到他胸前，没到肩上，既而，没到颈部……

他看着水里近在咫尺的自己，忽而合上眼睛，径自朝后倒去，砸进水里……

他止住呼吸，也不挣扎，安安静静的沉在水里，等着胸中这口气散尽，等着口鼻灌满冷水，等着四肢冰凉，等着自己慢慢浮起来……

他原以为这样会十分痛苦，可真正沉到这里，心里却分外安适和放松，周遭刺骨的凉意仿佛正在涤净他的身体……

恍惚间，他忆及往事——

那是他与孟瑶第一次相见的场景，他误打误撞闯进关他的小屋子，还将因毒发浑身僵硬不能动弹的他背出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他们坐在清风徐徐的竹林里看着对方，忽而都笑起来。

他还记得他曾说的话。

孟瑶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是我先问你。”

“那先问你便先答。”

“……我叫孟瑶。你呢？”

“我……我叫阿孟。”

“这是什么名字？怎么没有姓？”

“有名就行。”

……

“刘妈妈说楼子里缺个看火炉的小伙计，管吃住，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带我回去？”

“嗯。我娘也在。”

“那我跟你去……”

……

眼前模糊起来，耳朵也开始嗡嗡作响，胸口的压迫感，连带四肢的无力感一起包裹着他，眼前忽然又浮现其他画面……

“送你了。”

“送我？”

……

“你既喜欢，就送你了……我这里只此一幅，温宗主还赞过此画，孟公子不要嫌弃才是。”

“……如此，多谢。”

“不必客气，就当，谢你。”

……

孟瑶，不必客气，就当，谢你。

他睫毛微动，却并未挣扎半分，任由冷水往他口鼻里涌……

他觉得身子越来越重，像是身下有什么在拉扯他，身上有什么直将他往水底压，脑海里的意识也越发模糊……

忽然，他只觉得胸前一紧，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他的衣襟，将他从水里猛的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