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小喜和白桐就住在这一叶小舟上，白桐有时会用树枝做成的鱼竿钓鱼，钓上来的鱼又让小喜去集市上卖掉。

虽然眼睛有时看东西会模糊，但小喜心中一直挂念着家中的娘亲。

每当小喜问到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家时，白桐总是说眼睛完全好了便可以回去，可是什么时候才能好呢？小喜撑在船沿上望着新月发呆，眼底盛满了亮晶晶的月光。

翌日清晨，小喜提着小竹篮跳下小船，蹦蹦跳跳地往集市上赶。

真不知道白桐叔为什么把昨晚钓的小鱼拿来卖，又不新鲜，又不肥，怎么会有人买呢？这几天可都是没有一个人买的……小喜小大人般地摇摇头，找了处空地坐下把鱼摆出来后，默默地发呆。

小喜不知道卖东西是要叫卖的，她也不知道怎么叫卖，只是傻傻地看着长安城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看似热闹，但隐藏在繁华面具下的，是数不尽的冰冷。

虽然天气慢慢转暖，但空气中还充斥着冻人的寒风，小喜冻得小脸通红，不停地对着手掌哈气。

就这样一个上午过去了，小喜跑到不远的包子铺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往回走时发现自己的小摊被众人团团围住了。吓得小喜撒腿就跑。

“你们……在干什么？”小喜吃力地挤进人群，看到一位身着紫色锦袍的男子被人们众星捧月般簇在中央。

虽然小喜以前足不出户，但还是知道，穿紫色衣袍的人惹不得。

“小姑娘，你的鱼我全都要了。”

小喜怔住了，有人买白桐叔钓的鱼！

小喜眼里的光渐渐浓烈起来，就像两颗璀璨的明星。她狠狠点了点头。

白桐叔肯定会很高兴的。

伍

夕阳西下，落日跌入深不见底的黑夜，整个长安陷入了一片无边的黑暗，各家各户纷纷点灯，长安是座不夜城，即使是夜晚，也灯火通明，满目琳琅乱了人心。

“白桐叔！不好了不好了！”小喜一边跑一边喊到，小小的脸上满是焦急，憋的红扑扑的。

白桐从小舟走里出来，见到小喜如此，急忙问道：“怎么了！？”

“白桐叔！有人卖你的鱼了！全都买光了呢！”

“……”

“就你那样的鱼怎么会有人买呢？比东海里的沙丁鱼还小……真是奇怪……”小喜一脸天真，丝毫没有注意到白桐的脸色。

“小喜啊……”“嗯？”

“叔白疼你了……”

小喜顿时大惊失色：“才没有呢！白桐叔是世上对我第二好的人了！对我最好的自然是娘亲了……”

“爹爹嘛……我娘说爹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东海边打渔去了，要很久才能回来呢。我都不知道爹爹是什么样子……”

两人坐在小舟上，望着漫天黑暗中独自发光的皎洁月亮。

“白桐叔，你的眼睛真好看……”小喜忽然说道。像晶莹的琥珀一样，温和明亮，像皎洁的月光一样，柔软清凉。

白桐转首看了看小喜的眼眸，比九天银河还要璀璨，仿佛藏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耀眼而炽热，亦如春日里徐徐升起的暖阳，给白桐带来数不尽的温暖。

“小喜，你照过镜子吗？”白桐轻声道。

“镜子？没有……”小喜眼里的光黯淡了几分，失落地低着头喃喃道，“娘说我眼睛看不见，不用照镜子，再说了，我家也买不起……”

小喜揉了揉有些宽大厚重的衣服，抬头冲白桐傻笑：“不过白桐叔治好了我的眼睛，我就可以每天都照镜子啦！白桐叔会给我买镜子吗？”

“嗯。”

陆

第二天白桐给小喜买了一枚巴掌大的铜镜。纹理清晰雕着小喜不知道却美丽的花。

小喜高兴地掉了眼泪。

“白桐叔，你对我真好！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买东西呢！”小喜将铜镜当作宝贝一般紧紧地搂在怀里，另一只手抹去脸上的泪水。

但白桐却笑不出来，他脸色惨白，仿佛生了场大病，眼中是掩盖不住的担忧。白桐抱着暖手炉，感到万分的不安，如同炎炎盛夏里，袭来的悲凉的秋风。太早了，来的太快。

过了正午，天空布满了团团巨大的乌云，云中隐隐约约有雷电在滚动，这将是今年春天里的第一声春雷。天空压抑不堪，黑云沉重得好像要掉下来，这般景象一直持续到日落。

入夜，月亮又圆又大，已是中旬。小喜和白桐待在小木舟里，马上就会有一场摧枯拉朽的风暴，白桐却没有把木舟停泊在码头，他在等待着什么。

黑云在空中蠢蠢欲动。

“轰隆！——”

一声沉闷的春雷突然响彻天地，随即飘盆大雨倾泻而下，击打在江面，激起无数千尺高的汹涛。一叶扁舟在骇浪中摇摇欲倒。

潜藏在江底的怪物咆哮着冲出水面。

“吼！——”一声龙吟响彻天地间，整个乾坤都为之颤动。

白桐走出木篷，“终究……还是来了吗？”

夜色中，是一头黑色的蛟龙！头角狰狞，身有三爪，浑身黑色的鳞片凸起，庞大的身躯在黑夜中游动。在闪电与月亮的照映下，如同来自阿弥地狱的恶魔。

小喜被白桐封印在小舟中，她睡着了，没有生息。

黑蛟渐渐化身为一位身着绛紫锦袍的男子，那赫然是那天在集市上买下小喜所有小鱼的人。

“敖辛！那虹璃灯芯对你就真的那么重要吗！”白桐面色不改，眉头蹙成一团。

被称作敖辛的男子没有回应，只是闷声一喝，双手掐决，一道红芒直射向白桐手中的暖手炉。

那道红芒将白桐手中的暖手炉打落，随即将暖手炉带入翻滚着的河水之中。

“失了本身，你就是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废物！”

“一介吸收天火之力成型的小妖也敢盗取六界至宝虹璃灯？”

白桐身躯一震，跪倒在木舟上，他吃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眼皮沉重得怎么用力也睁不开。

没有本身他什么也不是，如此不堪一击，所以他才想这么想得到虹璃灯芯啊，可……

柒

白桐醒来时，发现自己趟在一片树林里。

“你醒啦！”一道浅绿色的影子忽然出现在白桐面前，现身时，惹起漫天的绿叶，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原是只树妖。

“我叫苏绛。你呢？”树妖清纯的脸上挂着令人不舒服的笑。

白桐没有理她，只是愣愣地往山下走。

白桐是在渭河之底找到暖手炉的，也是在渭河之底找到小喜的。

小喜小小的身子那么招人疼，被一团模糊的光晕保护着，那是白桐设下的封印，陷入沉睡、失了神魂的她不过就是一具空有生命的躯壳罢了。

白桐把小喜带到岸边，呆呆地看着小喜苍白的脸。

“听长安城里的人说，前几天晚上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大的风暴呢！”苏绛一路跟着白桐来到岸边，念念叨叨说个没完

“她是谁？你的亲人？”

“白桐……”白桐开口说道，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说话，声音显得有些沙哑。

“嗯？”

“我本来是一只火妖，为了……”

白桐不敢相信自己会把事情的原委通通告诉苏绛，可他只是想找个人诉说，想解释自己并不是为了飞升入仙才拼死盗取虹璃灯芯的。白桐没奢求苏绛能帮到自己，但苏绛说出的话让白桐一惊。

“我有办法能救小喜……”

“你说什么！”白桐好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白首山山顶有一位花仙……”她能酿一种酒……不过……

白桐见到了那位花仙，没想到隐藏在白首山山顶的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白色花海。花海中央是一颗姿态婆娑的梨花树，绽放着几朵米白的梨花，那位花仙便轻轻坐在梨树枝头。

“你……想要什么？”空灵的声音从四周传来，似九天之上的仙乐。

他想要的不多，也不少。

他想让小喜重新苏醒，自己能与她相守一生，白头偕老。

可这个愿望却不能实现，花仙要得是他的天火之力，可失去了天火之力他就是一点没有生命的渔火，终究是他将小喜变成这般模样的，她本可以幸福无忧地度过这一生……

白首山上，白桐与花仙签订契约，他用天火之力与花仙交换，变回了一点渔火，燃在精致小巧的暖手炉里，伴着一个小女孩回到了白首山下。

女孩走进了小木屋，她轻唤自己的娘亲。

“娘！我眼睛治好了……”

……

在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一位慌乱的少女闯入了由白桐木做成的木舟。木舟里有位少年，独自守着一点渔火。

两人相望，一眼即一生。

少女的眼睛很漂亮，比繁星都要璀璨，仿佛藏着团燃烧的火焰，耀眼而炽热，就如同春日里徐徐升起的暖阳，给少年带来数不尽的温暖。

少女向少年倾诉着心事。少年的眼睛清澈而明亮。

尾声

“白桐叔！白桐叔！”

你的眼睛真好看，像晶莹的琥珀一样，温润明亮，像皎洁的月光一样，柔软清凉。

你的眼睛还会笑，弯成一座踏实的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