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桥上，她听到由远而近的梵歌，顺着主街缓缓地朝着这里延伸，伴随着佛铃禅唱和香炉的烟香。这是节日最盛大的环节，游行的队伍推着巨大的花车穿过御桥与流水，在神社与寺庙前燃起烧彻整个天空的篝火。所有人争相凑近的时候，桔梗转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默默离去。

“去看花吧。”她说道。

她不想在这时候招惹麻烦，他们是人，却又不是真正的人，有些东西他们注定无法真正接触。

荫刀点头。于是在一片喧闹喜乐中，两人朝着相反的方向默然前行，他们的终点是城南，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歌声穿透人群远远地传递过来，荫刀闭上眼很认真的听。

“他们在唱什么？”

“《佛本生传》，”他说，“是佛出生的故事。”

桔梗知道这个故事，莫耶圣母于无忧树下攀摩花枝，太子自右胁而生，全身大放光明，虚空九龙吐水，飘五色香花，十方大地六种震动。节日时的故事总是千篇一律，没有什么新奇。

“我知道三个故事。”荫刀说道。

“第一个故事发生在在须弥山的伽蓝，一只蜘蛛喜欢上一只蝴蝶，他结了一张网，想把她抓到身边，可蝴蝶被蛛网缠住，死掉了。”他转头看向远方。

“蜘蛛知道是他的本性害死了她，所以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变成蝉的样子，可找到她的时候却发现，蝴蝶变成了飞鸟……”

“然后呢？”

荫刀略略沉默，“没然后了。”

桔梗哑然。

“第二个故事，是人偶净琉璃。出云国的匠人做了新的人偶，可人偶上沾染了污漆，所以见过他的人都说人偶是邪灵。后来一场火烧掉了漆层，瓷人偶变得很漂亮，又被当成祈福童子。可他们谁都不知道，他真的变成了鬼娃娃……因为过去永远都存在，也终究会影响未来。

“再然后呢？”

“再然后是第三个故事，男子一生追求无上密，却始终追不到，后来有人给了他看到的机会。他也真的看到了，却再也不能见到光。因为无上密不是凡人能看到的东西，他看到了，就要付出代价……”

荫刀说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好像说了多么好笑的笑话。

“是不是很恐怖？”

桔梗：“……”

什么破故事啊，讲的这么没头没尾的。

“第一个故事是因果和轮回……”桔梗认真想了想。

“前世的蜘蛛因为天性吃掉了蝴蝶，所以今世的鸟也会吃掉那只蝉……第二个故事是空相与色相，因为娃娃一直都是娃娃……第三个是虚幻与现实，那个男人其实是疯了……是吗？”

荫刀漫不经心地耸着肩膀，“随你怎么想好了，反正只是故事。”

“那你又是怎么想的？”

荫刀停下脚步。

“一个没有希望的故事。”他说道，“因为无论怎么做，他们都永远是不同世界的人。”

“瓷娃娃呢？”她说道，“如果它是真正的净琉璃，生漆污染不了它。”

“人都是会变的，谁知道终点是什么样子呢……”他顿了顿，

“你说他疯了是对的，”他最后说道，“因为他相信一切是真的。”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很慢又很清晰地念诵出一段文字，那是一句很纯正的梵语，带着《金刚经》般的庄严。

“你的梵文……以前有僧人教过你吗？”

荫刀摇头。

“自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和法师打交道的话，再讨厌的东西都会记住。”

法僧会和他一起讲论佛经？

但随后她就明白了，因为没过多久，原本围着佛像的僧人拨开人群，气势汹汹找上门来。两人正等在摊位前，荫刀嘴里叼着半根烤章鱼，焦黄的触手涂着褐色的酱汁。

“两位施主。”为首的法僧全神戒备，然后像先前的清海那样，丢了一捆佛经到地上。

“对不起，我的经书掉到地上了，请把它捡起来。”

有些事情还真是想躲都躲不过。

桔梗手里的樱桃冻子只吃了一半，她实在是爱死这个味道。当然以她的功力，在他身上戳几百个不透明的窟窿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她实在不想破坏现在的好心情。

于是她只是用勺子舀起甜羹放嘴里。

“有病啊你，自己扔让别人捡。”

和尚继续不依不饶，“这是专门用来伏魔的经文，如果小姐是普通人自然没事，可如果是邪魔……”

他指着经文，低头看的时候，才发现丢在地上的书文已然不见，再抬头的时候。荫刀撕下一页崭新的经文纸，将刚出锅热气腾腾的章鱼烧包住，用竹签串成整串的章鱼丸子。

“我看见你把它扔地上了，以为是那个蠢货写的倒仓书没人要……所以废物利用了一下。”

他说着把章鱼烧连纸一块吃下去，他牙口倒是不错，三下五除二把经书吃的像是刚出锅的海苔。

和尚们就在“咔嚓咔嚓”的声音里面如死灰。

“大胆妖怪！！竟然敢在佛门弟子面前如此放肆！”

荫刀举着章鱼烧的手就这么垂了下来，一脸恨铁不成钢。。

“都这么多年了，你们说话怎么还那么没水平，能不能换个词！！”

他说着背出一小段《金刚伏魔经》，在念到“焰网交罗，光表威灵，如大火聚，如云伞盖，同涅槃寂灭”的时候，满满都是赞赏。

“学学人家的文采，再看看你，土不土啊。”

和尚被噎的半天说不出话，于是矛头转向桔梗。虽然穿戴着寻常人家的斗篷和珠穗，但僧人还是认出了她身上红白相间的巫女服。于是口气里瞬间有了某种兴师问罪的意味。

“你也是神道之人，身为巫女居然和妖魔同流合污，真是不知廉耻……”

这次荫刀直接抄起摊位上两尺长的活章鱼劈头盖脸摔在他脑袋上，摊开的足肢正中面门。

“她救过人比你念过经都多，轮到你这种货色说三道四！！”

章鱼缠住法师整张脸，墨汁喷的整个脑袋都是，一群人上去揪章鱼，另一头法师抄起禅杖冲上来。

“生死由命，自己病入膏肓就该安分等死，竟然……”

桔梗在他冲上来之前抓起地上碗口大的海螺壳一巴掌挥了过去，荫刀总算见识到弓箭手的臂力究竟有多生猛，压根不是街头混混打架的姿势，海螺贴着脸拍了个稀碎，和尚被抽的直接飞到墙上，白眼一翻，当场就晕了过去。

“多管闲事的混账东西，他人死活原本也不与你们相干！！”

荫刀一脸惊恐地看着和尚脑门上红糊糊的一滩水浆，桔梗捂住嘴。

“我的樱桃冻子……”

主持方丈气的浑身发抖。

“你们这对妖怪侠侣！！！”

荫刀很是纯情无辜地摊开手，“你原来是真不会说话……”

“此风此月，此情此景……不应该管我们叫狗•男•女吗……”

桔梗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她实在笑的太厉害，整个人都在发着抖。

一群法师齐唰唰亮出佛珠和法器。

“真要打啊……”荫刀吃掉最后一只章鱼烧，签子插回竹筒，“我今天不想动手，识相的给我赶紧滚……”

“不然我让你们切腹都没脸”

“拿降妖钵来！！”

花白胡子的老方丈抓起金钵，翻过来的瞬间露出圆滚滚的蜂巢，那句“妖孽受死”顿时哑火在半路，一只土黄色的蜜蜂从蜂巢里面飞出来，与和尚大眼瞪小眼。

“太残酷了，”荫刀在一片寂静中伸手捂住眼睛，很伤感而又抒情地说道。

“那种虫子，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不喜欢……别人入侵它们的巢穴……”

金钵瞬间炸起三人高的灰黄色的蜂群，席卷了所有的法师。

荫刀一把抓起桔梗的手腕。

“赶快跑！！”

人见城

少司命一口血差点没喷在半路。在把自己半条命都交代在路上之后，两个人终于抵达了人见城。定位器显示珊瑚的位置在城中心，她一边骂这个死瘪犊子骨头都没长好就敢找大BOSS干架的招祸德行，一边撒丫子往里冲。整个人见城空空荡荡，别说活人，鬼都没有一个。少司命一口气跑到中殿，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一个人都没有。

所有驻守在城堡内的人都被撤的干干净净，脚步声在空旷的庭院内格外的响亮。少司命停在原地，张开嗓子嚎了半天，没有武士，没有家臣，没有仆役。甚至连守夜人都没有。

只有一座空荡荡的城。

难道是因为知道身份要暴露，所以提前把自己的城扔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况且珊瑚现在还在城里……

然后她终于察觉出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珊瑚姐弟原先有一只能飞的云母当坐骑，可因为青琅轩那边人手紧缺，猫妖就暂时跟了族人去安置定居，她手上根本没有能飞的工具，怎么可能赶得上坐摩托的自己？

可倘若真的是别人把她们带来的，自己在神无镜子里看到的……

神无……

大爷的！奈落的分身她特么的也信！！！

少司命终于意识到不妙，拔腿就往外跑，但一切都晚了，随着刀镰的破空声，脚底划开两条巨大的口子，少司命连同木板梁柱整个跌进漆黑的洞口，落地的瞬间吃了一嘴黑紫色的碎砂子。

白狒狒安静地坐在漫天瘴气堆里，结晶已然出现崩解迹象，黑紫色的雾气在涌出裂口的瞬间被一面无形的气墙挡住，只能在地宫内部徐徐翻涌。背后是布满整个墙体的符纸，就像风干后布满裂口的松脆年画，一碰就会碎成无数细小的干片。

白狒狒手中正是之前送给少司命的半块四魂之玉，他将玉块抛上抛下。

“别来无恙啊……”

少司命右腿被划出狭长的切口，轻微一动便是大股的血，她用镰刀撑地，勉强着没倒下去。

“别你个头，我是站你这边的，你脑子进水了吧你！！居然连我都想杀！！！”

白狒狒伸出一只手，托着下巴。

“是你自己骑虎难下，还想利用我，再说你答应过要帮忙，帮人总得帮到底……”

他说着朝少司命微微一笑，面具下的侧颜有一股说不出的妖娆。

少司命冷冷地看着白狒狒，他绝对不是本体，今天是春日祭，奈落打死都舍不得来这儿，傀儡的话她还是能对付的了的。

话说回来他今晚上约会的姑娘都TM是自个给介绍的，真没良心！！

少司命一张止血符拍在腿上，之后扔下镰刀，一把抽出背上的桃木剑。

“老子我是在蜀山上过研究生的道士，你一个傀儡想动我，话放的太早了点吧”

话音刚落，一把镰刀破空而来，少司命随手展开防护阵，出乎她的意料是，结界并没能挡住攻击，刀刃破空而来，瞬间在手臂上开出一寸的血口。

少司命脸色骤然惨白，她回过头，十一岁的小男孩穿着一身再眼熟不过的除妖师战甲，一双眼睛灰蒙蒙没有丝毫意识。

琥珀。

傀儡换了一个悠闲的姿势，懒洋洋靠着结晶柱。

“你太误会我了，我怎么可能去杀害帮助过我的朋友，但小孩子总是不懂事些，身为大人还是要包容一下的。”

少司命手臂涌出汩汩的血浆，他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琥珀，把她弄到地面上，下手轻一点。”

“血流光就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