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之村

现在是已经是深夜，虽然一整天都在外奔波，但五人组都没有入睡的想法，只是围在火堆前，看着弥勒手中的谒帖。书信写在长约六寸宽两寸的木片上，用外皮描绘漆纹的竹筒包裹严实，封口涂着印有人见徽纹的油蜡。

信笺来自人见城，但写信的人显然并不是奈落。书文异常工整，但并没有瘴气和妖力残留，笔画中带着半大孩子的秀气。正文依照公文式样，全部用唐楷古言。只有日期、地点、和拜访人员，统一用和文标注。

其他四双眼睛都盯着弥勒，作为自幼阅览佛经的法僧，他是唯一看懂唐字的人。法师看完最后一行字后，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是奈落的手下，”他说着把竹简扔进火堆里，“两天以后他会来这里，希望我们能见他。”

犬夜叉抱着铁碎牙伸了个懒腰，“战书啊，那真是太好了，”他说着歪过头，“正愁没人来，不管是谁，我都一刀子解决她……”

“看起来不是战书，”弥勒打断他的话，“只是拜谒书文而已，只是奈落怎么会想起派手下来……”

大家下意识看了一眼关着神无的内屋，为了防止奈落夺回手下，他们一直将她随身监守，回村后也寸步不离关押在屋内。如果有什么理由，那一定是她了。但偷袭也好，欺骗也好，如此堂而皇之的拜访，他们还是第一次见，这完全不像他以往的行事风格。

但既然收到消息，他们就不能置之不理。

“这段时间留在村内，做好准备吧。”

之后的两天，五人组与村民联手将周围防护增加了三倍。珊瑚戈薇昼夜不停地磨制药草，神无所住的屋子被弥勒和枫巫女增设四种不同的禁止，守卫的严严实实。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到了约定的那天，天边并没有出现什么散发紫色毒气的妖怪。村头道路尽头出现一抹青色的瘦小身影，朝着这边远远地走过来。

弥勒和珊瑚最先认出，是那个在袭击妖狼族的假城内出现过的男孩，身上背着半人高的竹匣，朝这边一步一步走过来。村民手持武器乌压压围了大半个村子，而小男孩只是很吃力地背着东西向前走。没有妖怪，没有瘴气，也没有从天而降的羽毛。只有他一个人，在形形色色的眼光下稳步向前。神色并无倨傲，却又毫不卑微胆怯，从容谦和的像是远道而来的游方沙弥。

这个架势怎么看也不想是来打架的，原本剑拔弩张的民兵都驻在原地面面相觑。五人组原本守在各处关口要道，现在都赶过来聚在一起。一身红衣的犬夜叉站在最前方，信正显然也认出了他，径直走到他面前。

“昔年匈奴使谒魏王，言侍中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乃真英雄。今奉命前来，所见亦略同。”

他说着朝面前的人微微躬身十五度，行的是平辈人之间拜见的礼节。犬夜叉半叉着腰，老实说他没听懂信正到底说了什么，但这个态度摆在面前，他再砍一刀也说不过去。因此他只是把刀收回鞘内。

“上次是派个女人来送死，这次居然丢你一个人来，”犬夜叉冷冷地看了信正一眼，显然还记得他说过的话，对他没什么好感，“奈落还真是不管手下死活。”

男孩从始至终都很温和，与先前在人见城的阴郁模样判若两人。

“冲锋陷阵非我强项，今日之事亦无需干戈，何必劳烦她人引各位不快。”信正说着直起身体，对其他人只是淡淡颔首，略作礼貌。

“况且，你们不会杀我。”他像是对周围一群黑压压拿着锄头棍棒的村民视而不见，周身散发出这个年龄的孩子不该有的笃定和漠然。仿佛一个真正的，两军对阵时闯入敌营的使者。

“既然是要事，诸位可以请我入内吗？”

犬夜叉和弥勒彼此交换了眼神，最终让出一条道。

一行人在枫老巫女的主屋中接待了他，为确保安全，巫女婆婆和其他人守在村边巡逻。队伍内部并没有什么尊卑身份的计较，但信正此次会见的是犬夜叉，因此他坐在正中央主位，其他人分坐在两边。

屋子是村社里常见的平地式栽柱房屋，地面用黄土夯实，上铺木板和草席。隔壁灶室用陶片和石块围出三尺宽的四方形火格，火堆早已熄灭。信正跪坐在五人组对面的软草垫上，屋内大部分器物都是竹木手工，像样的棉布找不出几块来。

信正从始至终都是正跪姿势，臀部稳稳压在后足跟上。但犬夜叉大大咧咧惯了，赤脚盘腿地坐在地上。更别说边上穿着短裙，大腿光光露在外面的戈薇。信正只看了一眼就炭烧般转过头，好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七宝被戈薇包在怀里，见到这个态度，小狐狸身后瞬间化形出很华丽的孔雀尾巴，将腿部完全遮盖住

之后他从怀中取出纸质书信，封皮上印出繁密的花纹。这一次是正式拜访时递交主人的书文。依旧是密密麻麻的西唐字，全文为古语，最末尾两行是附言。

“吾身茫茫水飘零，回首前尘泪沾襟。”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似乎是考虑到村中物品稀少，信正很细心的在边上配了墨笔。这时候的中国字都是繁体，戈薇能认出的不多，但两句诗刚好在国学课里学过，第一首是《源氏物语》里光源氏被迫害驱逐，流放须磨时作的悲己歌。第二句是唐朝白居易被流放偏远之地的诗。显然信正想表达的，是他与犬夜叉一样，都是家道中落后流亡在外的公子。

按照正式的礼节，犬夜叉应该就两句诗的内容写几句回函作为答复，但他明显不像是学过书文礼仪的人，或许连和文都不认识多少，更别说是这种芝麻方块一样的西唐字。看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要做什么。

信正把手放在嘴边干咳了一声。

“闻主公言，公子父承西国大将，母上为名家贵姬，如此文韬……恐是幼年飘零，椿萱力不能及之故。”他看着犬夜叉一脸听天书的模样。

“您总会画勾吧？”

说话的语气很平淡，面容间也没什么嘲讽的情绪，不过这次犬夜叉再听不懂看不懂，也能猜的出他是存心羞辱人了。

“用不着在这里废话……”犬夜叉心里窝火，一把将帖子揉成团扔地上。“我们是找他打架的，没工夫管乱七八糟的事，你想说什么就快说，用不着戏弄本大爷！”

纸团骨碌碌滚在信正脚边，男孩毫不生气，却也没纠缠。

开头算是揭了过去，信正直起身体。

“主公派我来，是想见见神无小姐。”他说道。

“她从巫蛊山之后一直由诸位收留，主公想确认她的安全。”

犬夜叉很不屑的“切”了一声。

“你和他是想用什么阴谋诡计抢走她吧？你觉得我们会答应吗？”

信正摇摇头。

“我抢不走她，这也是我来此的原因。”他很平静地索道。“我打不过你们中的任何人，”

“我只想见见她。”

他说着低下头，露出浅淡的笑容。

“主公知道你们不会轻易答应……他也说过只要你们让我见到她，作为回报，我会给你们最想要的东西。”

珊瑚满脸仇恨鄙夷地“切”了一声。

“奈落的东西，给谁都没人要！”

信正歪过头。

“如果是情报呢？”他说道。

“你们最关心的两个人的近况……珊瑚小姐不必担心，琥珀现在的处境很好，”他看着除妖师骤然睁大的双眼，“他被寄养在普通人类的村庄，两个老夫妻收留了他，也不记得先前的事。”他看着珊瑚浮现出伤感和释然、又旋即被仇恨重新笼罩的双眼。

“他的消息算是我的诚意。但我想，司命小姐和桔梗大人，对你们来说会更重要。”

其他人面面相觑，显然对他说的话很是意外。

弥勒从头至尾都没说话，只是坐在边上看着两人。桔梗被奈落带走后，连同四魂之玉一直下落不明，犬夜叉在听到她名字的瞬间，脸上便有了慌乱和松动。少司命又始终非黑即白，不清楚身份和目的，也不知道她究竟站在哪一方。她俩的底细和近况都是他们迫切需要的。

信正稳稳地坐在原地，弥勒认真感应他周身和方圆三十丈的范围。真的只有他一个普通人类，身上没有任何妖气或符咒。随行的竹箱也在入村时被认真检查过，只有一些封好的文件和记录声音的鬼头螺，完全没有破坏的能力。

这件事怎么看，都像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但弥勒清楚奈落绝对不会有这种好心，一定有更危险的后招在等着他们。但就目前而言，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获知信息的机会。

信正似乎料到了他的想法，眼底闪过和奈落一样的，稳操胜券的得意和笃定，但话语依旧很恭敬。

“相关事宜既然说出定会如数奉告，但我要先见到神无小姐，确保她安然无事。”

五人彼此用眼神交流一番，最后弥勒站起来。

“可以，”他说着拿起手边的禅杖，“但我们会全程在边上看着。”

信正很大度地一笑。

“这是自然。”

随后他被带入内屋，神无被暂时关在单间里，屋内布置虽然简陋但很整洁干净，布置也与其他屋子没什么差别。桌上的食物虽然都是素食，但都是新鲜的热汤。神无坐在竹席上看镜子里的内容，不像是受过虐待的样子。

信正当着弥勒的面，用尺子撩起手肘和小腿的衣衫袖子检查伤痕，后又用戴了手套的手背轻击女孩的侧胸、后背和肩部。确定一切正常后，信正从竹箱里取出一大包不同口味的点心果子，还有装在盒子里女孩用的头带线绳、和玩耍用的骨骰和沙包球。

犬夜叉满脸不屑地“切”一声。

“何必这么假惺惺的，奈落那家伙刚刚算计了神乐，现在又摆这种小动作。”

信正也没生气。

“这并不是主公的意思。”他说着起身。

“是我自己的主意，”他暗地里朝着犬夜叉看了一眼，“桔梗大人身边的小女使们原本就是每人一份，我想着神无小姐应该也喜欢这些，就让他们多做了些。”

犬夜叉神情当即有些难看，但并没有说什么。

一行人再次返回主屋。

“我这里有两个人的消息，”信正并没有抵赖，反手从竹箱里取出两份不同颜色，包裹严实的牛油皮纸。

“主公交代过，神无小姐是被俘虏的人质，既然你们没有杀她，也没有虐待她。那么第一个人，我会无偿说出全部知晓的东西，无论你们问什么，我都会知无不言。”

他随后将两份书文同时摆在面前。

“但另一个，需要你们提供同等价值的情报。我问多少，你们回答多少，我也就说多少。不同的人，我提的问题也不一样。”

他说着看向犬夜叉。

“所以要看公子您的选择，司命大人和神子大人，您最想知道谁？”

直到书文拿出来后，弥勒终于开了口。

“这些都奈落吩咐你做的？”他说道。

“少司命救过神乐神无，从我们手上抢过碎片，他居然说卖就卖……”

信正脸上没有任何心虚或歉疚的神情。

“正因为她也算半个队友，所以自然要卖出很高的价钱。”他看着犬夜叉。

“所以您到底想选哪位呢？”

两份书文整整齐齐摆在面前，少司命的那份明显比桔梗那份厚的多。犬夜叉皱起眉头，脸上是往日绝对不会出现的犹豫。他下意识想选择桔梗，但所有人都看着他，他反而说不出口。或许是看到他脸上的焦虑和担忧，戈薇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但也没说什么，只是低头坐在原地。

信正自然也发现了女孩的忧郁，她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发作，只是低下头独自难过。这里包含了太多的信息，比如她很在乎犬夜叉，却没有因为其他女人同他生气的权力；比如他们并没有形成公开固定的，能被称为情侣的关系；比如说，犬夜叉在女人方面实在太粗率了些……很琐碎，但或许也都很重要。

信正低下头，耐心地等待着。

弥勒珊瑚什么都没说，只是直直地盯着他。犬夜叉心里也明白，少司命是最有利的选择。一来桔梗被抓走已经是定局，无论知晓与否都不可能改变她现在的处境，而少司命对他们却始终是个关键的谜团。其次，从信正透露的消息看，桔梗并没有生命危险，反而生活不错。况且……

犬夜叉下意识朝戈薇看了一眼，最终将指头戳在那份灰褐色的信袋上。

“那就先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