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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死了一个胖子

山河摇落记 沧海不浪仙 4310 2020-06-02 07:27

  

南在府衙,后院的一间偏房里。

一个小姑娘正趴在梳妆台上啜泣。

只听到门外传来焦灼的说话声:“卓英,卓英呢,我的乖女儿,吓坏了吧!”说话间,一位年轻的雍容少妇急匆匆地挑帘而入,一把将刚站起身的小姑娘揽在怀里,良久才撒手,上下端详道:“来,让娘看看,伤着哪没有?”

小姑娘年方十三岁,像那个年代的所有女孩一样,已然脱去了孩童的稚气,带了些少女的内敛和贞静。此时,她虽然双眼依然红肿,仍然收拾起心事,端端正正行了一礼,道:“感念姨的记挂。英儿没有伤到。只是……只是弟弟,被坏人抓了去,如今生死未卜……”

听到小姑娘的称呼,妇人面上一紧,但很快又恢复关怀的神态,道:“我知道你挂念毋择。那伙匪人也是,太胆大包天了,连府台大人的儿子也敢劫。你放心,我已经跟娘家人打了招呼,定会犁庭扫穴,把那伙匪人清剿干净。”

小姑娘道:“劳姨费心了。只希望弟弟能平安回来就好。”

“你姐弟俩也真是受罪了,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这些年一直呆在乡下,才要接到父亲身边,路上竟然又碰到这种事。要是毋择有些差池,我怎么对得起你们的亲娘哟。”说着说着,妇人从袖管里掏出手绢抹起了眼睛。

正说着话,陈实庵走了进来,对陈卓英闻言抚慰了几句。又道:“卓英,这次从家乡带来的东西里,哪些是你和毋择的私人物件,下人们也弄不清楚,你去前院指点一下。”

陈卓英应诺而去。门被掩上,屋里只剩下陈实庵和先来那少妇。

只听见陈实庵道:“采薇,让你做两个孩子的继母,辛苦你了。”

“相公能体谅奴家,奴家再辛苦也值得。”那个叫采薇的妇人上来拉住陈实庵的手,娇声道。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并肩站在窗前,看着满庭的花树随风飘舞,洒落一地碎红,这场景不禁让人感慨,春来得快去得也快,“想当年,奴家决意要嫁你,多少人替奴家不值,说堂堂二品都指挥使之女,白白给个小县令做继室,是给鬼迷了心窍——显得武将家就低人几等似的。奴家才不理会这些,要么不嫁,要嫁,就嫁个自己可心的,管那个人是官还是民,做小尚且无所谓,何况还是续弦的正室。”

“是啊。当初多亏了岳父大人做主,力排众议,才定下了田陈两家这段姻缘。中间家父又不幸病故,你又多等了我二十七个月,待到孝期结束,方才娶你过门。想想可知,期间你又受了多少委屈。”

听相公这么一说,田采薇顿时红了眼眶,道:“我就是认准了你这个人,只要能随你,水里火里都不怕。”略一迟疑,又幽怨道:“本来只要能守着你,这辈子也该足了。只是……唉,或许女人总是忍不住贪心。这些年,我一片心扑在你身上,你却总好像与我隔了一层。”

见陈实庵沉默不语,妇人继续絮叨道:“这些年无论到哪,你都会在书房后设一暗室,供上魏姐姐的灵位,没事就在里面默坐半晌。这我都能理解。相公是个重情义的人,这也是奴家倾心你的原因之一。可是,你连亲近我都不愿意了。先时我还以为,相公是公务繁累或是以学养为重,后来扭扭捏捏几次之后我明白了,你是……是因为……你可知道,我是个女人啊……”

田采薇再说不下去,忍不住抽泣起来。

陈实庵面不改容,道:“因为这个,你就暗通盗匪,要置两个孩子于死地?”

听到如此严重的指控,田采薇竟然也不辩解。

陈实庵继续道:“寒老先生提醒我有内奸,我虽然狐疑,也不愿把嫌疑指向你。直到清查府里近期出城的可疑人员,查到府丁田三,借口回乡下探亲,却被人看到往蚂蝗岭方向去了。宁世勋又排查了当天担当斥候的护卫,有一个叫赵贵的,以前是你爹属下的亲兵吧?稍用点手段,两人就都招了。”

田采薇不言不语,独自伤心了一会儿,才悠悠道:“看你久了,你一抬眉就知道你想什么。打你进门,我就知道,你都知晓了。其实,自从田三离开之后,我就一直不踏实,心里悔恨得不行。奴家一直自诩将门之后,行事飒爽磊落,没想到,情到深处,还是如小儿女般促狭,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总恨占有得不够……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多余了。要休还是要怎地,都凭你处置吧。”

唉——

陈实庵长长叹息一声,不再言语,转身推门离去。

身后传来一个叫采薇的女人撕心裂肺的哭泣。

蚂蝗岭。

群山深处有一片山坳,三面皆有山峦怀抱,地形高险,唯有朝南的一面平坦开阔,一条两丈来宽的清溪从前面流过。蚂蝗岭上多是松树、柏树、桦树,独独这一片山坳,密密地长满毛竹,远远望去,风林萧萧,一片碧绿。

如果走近了看,就会发现,在竹林背后、紧靠山势的一片平地上,密密匝匝树着一爿营寨,外面围着木栅栏,尽管简陋,瞭望塔、鹿砦、壕沟等仍是一应俱全。

此处名为青竹寨,原是山匪朱麻子的山寨。两个月前,突然来了一伙强人,为首的少年尤其凶悍,一出手便把朱麻子撕成了两块死肉,剩下的百十来号鱼腩顿时被镇得服服帖帖,听任新来者的差遣。

说起来也是奇怪,这伙人占了山寨,也不专心致志发展业务,道不劫道,票不绑票,连朱麻子掳在寨子里的几个嫩姑娘,他们也是既不享用,也不杀掉,白白养在后面一间大屋里浪费粮食。平日里,留足几个看守之后,这伙强人便就由一个矮瘦老头带着,三五成群,悠哉悠哉在竹林子里瞎晃,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像这样,不务正业,游山玩水,坐吃山空,还算什么合格的土匪嘛!青竹寨的匪众们无不为前途忧心忡忡。

前几日,寨子里负责“放鹰”(打探消息)的赵老四传回来消息,说有个大户人家带了十几车的家私,要从蚂蝗岭上过,随护的武师中到时还有人会来接应,问头把交椅这单买卖做是不做。

十几车家私啊,这可不是小买卖!

重利面前,新老大似乎也开了窍,终于开始营业了。还是带着他手下那帮强人,又是磨刀又是装弩的,神神秘秘地出去,急急慌慌地回来,结果呢?除了一个痴肥痴肥的娃儿,什么也没捞到。

本来对重组还抱有些许希望的那最后三两个土匪,这回也对集团的未来彻底绝望了。

“就这么着吧!瞎子骑瞎马——听天由命!”

“切!你老郝头是一把年纪,半截入土,该享的福都享过了。俺可不一样,才入伙几天啊,还等着发迹了,让家里老娘过几天好日子呢。让那帮家伙败了寨子,乡下又没得活路,俺能到哪去?”

说话的是一老一少两个土匪,此刻正提着食盒,慵懒地踩着泥泞的石板,往后寨方向走去。

“不然你憨娃儿想咋样?”叫老郝头的土匪佝偻着腰,有一搭没一搭,对脸庞上有块青记的年轻土匪道,“那伙人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咱朱麻子,够硬茬了吧,心狠手毒,人命债无数,横行蚂蝗岭没遇着过对手。现如今怎样?尸身都拼不出个囫囵的。就你能干啥?别说那个小小年纪一身功夫的娃子,你连小指头都摸不到,就是平时留下来盯着咱的那几个阴魂,捏死你不也跟捏死只蚂蚁一样?!这年头,拳头硬才是正道理哟。”

“哼。拳头硬的横也就罢了。凭啥那一屋子婆娘也要咱伺候着?朱老大在的时候,哪一个不是做猪做狗的任咱作践,现在好了,骑到咱头上做起娘娘了。眼下更是,不知从哪弄来了个皇上,肥得像猪,满脸鼻涕口水,屎尿都拉在身上,看着就让人恶心。”花面的年轻土匪恨恨道。

“唉,难怪你爹妈给你取个名字叫孙苕儿,你还真是个番薯脑袋。”

“不跟你说过吗,俺娘生下俺的时候,整好在田里挖苕……不对,郝头你的意思是,这小胖子有来头?”

“我也就没事瞎琢磨琢磨。你说,这一帮人,任拎一个出来放进江湖帮派里,都是个顶个的压仓高手。他们聚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破山沟沟,就为逗咱们玩?好不容易出去做一单买卖,十几车的钱财不拿,就为带回个不值钱的废物?要么是这帮高人傻得冒泡,要么……除非是这胖子比十几车钱财还值钱。”

“嗯……”孙苕儿若有所思,道,“那……这小胖子会是啥来头?”

“咦,有意思了喂!”老郝头道,“这伙人做事,哪会跟咱原来青竹寨的人通气。我若是知道,会在这和你送饭?”

说话间,二人来到一间阴晦的大屋前,向看门的彪形大汉点头哈腰地打过招呼,推门进去。一阵窸窣的骚动声,良久才能看清,黑暗的角落里挤着七八个衣衫不整的女孩,见有人进来大气也不敢出。

“来,娘娘们,用膳喽。”孙苕儿把食盒往地上一掼道。老郝头倒是养得好静气,放下食盒便一言不发,在门边找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烧起了烟锅。

孙苕儿扯起嗓子道:“等爷来喂还是怎地?”又道:“来一个人,拿碗饭给隔壁那死胖子喂了。”

女孩们齐刷刷把眼睛望向最角落里的一个小姑娘。那姑娘瘦瘦弱弱的,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副怯生生的表情。孙苕儿说完,不等其他人明言,小姑娘便摇晃着站起身,舀起一碗饭菜,趔趄着往隔壁房走去。

啊——

蓦地传来一声虚弱的尖叫。

孙苕儿如一尾受惊的虾,猛弹起身,径朝隔壁房奔去。

不看还罢,一看便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只见柴火堆里正躺着那胖孩子,已是四仰八叉一脸铁青双目圆睁七窍流血,明显是命去呜呼了。

不多时,闻讯而来的一群人把这间房围得水泄不通。

一个干瘦的老头验视了一遍尸身,道:“已经死了两三个时辰,肯定是中毒。”

众人中间的,正是那个容貌俊秀、偏偏又自号“魔王”的少年贵公子。只见他面色严峻,沉声道:“黑塔,今天有什么人进来过?”

尽管面对的是一个少年,守门的大汉仍然是不敢大意,肃然道:“禀少主,除了送饭食的人外,再没人来过。”

“送饭的在哪?”

“送饭的共两人,范老一闻讯,便让我将二人看管住。只是……”

“嗯?”

“当时情势太混乱,只当场抓着小的,老的那个,寨里寨外搜遍,已不知去向。”

少年公子咬牙道:“一个傻孩子,值得下这样毒手?!”

沉吟良久,又道:“赵老四今早传来消息,陈知府已经答应了我们的条件,愿意用二十车盐来换人。如今人死了,事情麻烦了。”

“行大事,不拘小节。事情到了这一步,也不是我们不讲道义。”被称作范老的瘦老头道,“按照约定,明日,官府将二十车盐送上蚂蝗岭,我们随后就放人。现如今,我们先把东西收了再说,至于人,只能从长计议了。”

“只能如此了。黑塔,将这孩子埋到后山去吧。”少年公子轻声道,“挖深点,不要让野狗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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