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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破土重生

山河摇落记 沧海不浪仙 4496 2020-06-02 07:27

  

入夜,蚂蝗岭上电闪雷鸣,雨急风骤。

夜色如墨,青竹寨就像一艘迷途的大船,在黑色的海波中飘荡。

青竹寨后面盘踞的那座山丘,则如同海中彳亍独行的巨兽。巨兽醉了,停下脚步,双目怔怔地低头凝视着青竹寨里飘荡的众生。

在巨兽的身下,有一个白天新堆起来的土包。

土包的土,是地下掘出的新土,所以呈赭红色,明显不同于周边的黑色硬土。闪电光下看去,土包像是一团冷火,寂静无声,燎烧在沉沉的烂泥沼上。

越来越重的雨点击打在土包上,土包的颜色越来越暗,仿佛一团火,慢慢在熄灭。

不。火焰似乎不甘于熄灭的命运。

它在微弱地跳动。起初,那跳动轻微得不可察觉,渐渐的,幅度越来越大。终于,在一阵长久的沉寂之后,那团暗火如同积蓄了足够的力量,伴随着一声霹雳,如喷薄,如炸裂,肆意地翻滚开来。

闪电刹时把天地照得一片白亮。

亮光之下,是一幕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场景——一个口鼻犹有血迹的小胖子,带着满身的污泥,如同鬼怪般从土包中爬出,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呼呼地发出滞重的喘息声。

“操,我这是在哪?”

其实,在被埋进土里之前很久,小胖子就以某种形式“醒”着。

那是一种奇诡的体验,难以言喻。直到很多年后,我们这位不再是小胖子的主人公,仍然解释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降临到“这个”世界上。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像是做梦。他在另一个世界睡着,悄然入梦后,啪,一睁眼,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各种稀奇古怪的人和事纷至沓来,他疲于应付,不得不一直奔跑、奔跑、奔跑……

直到有一天,他意识到,这个如梦境般混乱的世界,同样有着它混乱的逻辑。从他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天起,他就渐渐分不清梦与现实的边界,只能在各种无比虚幻又无比真实的气泡间漂浮。

至于,“那个”世界是怎样?“那个”世界里他是谁?

呵。他也努力搜罗过记忆。可是……没有记忆。你做梦的时候,还能记得躺在床上的那个是谁、那个谁又生活在怎样的世界吗?

不能!在梦境里,我们只能与潜意识为伴,倚靠着那个既像自己又不是自己的自己,与各种光怪陆离战斗。那感觉,就像……就像蜡笔小新骑着大象闯进了星球大战的战场,时间久了,你甚至会忍不住纳闷:究竟,谁是蜡笔小新?那么,他为什么要骑大象?

在“这个”世界醒来的最初那一刻,他甚至无法睁眼。就像被魇住了一般,他无法言语,无法动弹,无法呼吸。肚子里还隐隐作痛,耳边是一群人用他既熟悉又略陌生的语言在谈论,谈论的焦点显然是他自己。直到有个清朗的声音说“把他埋了”,他感觉到自己被抬起来,一阵颠簸后被放在一块冰凉潮湿的地上,没过多久,又被踢进一个坑里。泥土像雨点般洒在他的脸上、手上、身上,很快,眼皮上的些微光亮也彻底熄灭了,包围他的是无边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重压。

一股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心脏抽痛了一下,然后剧烈地跳动起来。

“呃”,他迫切地张嘴想要呼吸,却让咸涩的泥土滑进嘴里。在本能的驱使下,他拼命地向上挖掘。显然,一个无亲无故的死小孩,不值得埋葬他的人浪费太多力气——他们并没有彻底执行主子的命令,坑挖得并不深,土也没有压实。

终于,他在一片电闪雷鸣中爬出了土坑。雨滴像弹珠一样打在他脸上,冷冽的空气冲撞着它的胸肺;他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睁开眼,世界在他眼中的形象是——一片黑暗。

即便是在梦中,他也忍不住哭了,哭得像一个刚诞生的婴儿。

哭归哭,可现实的问题仍由不得你不面对。

比如说,饥饿。

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但总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也必须去做。

比如说,解决饥饿。

肚子里的抽痛基本缓解,这副满身赘肉的躯体,已经急不可耐地发出信号——大半天没吃饭了,老子饿啊。可能是这小胖子平时太贪吃,此刻,饥饿的信号一来便如排山倒海压倒一切,鞭策着那对虚浮无力的双腿,坚定地向山下危险的灯光挪去。

小胖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靠近山寨。山寨的后面是山,所以防卫很松懈,没有栅栏、工事,也没设岗哨,柴房、厨房、杂物房、土匪的住处都零零散散地布局在这一带。雨水噼啪地打在木屋顶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臭的气味,左侧的一间房里闪着微弱的烛火,里面传来许多人推牌九的吆喝声,混在雨声中显得特别不真实。

尽管饿得恨不得啃掉自己的手,但小胖子并没有莽撞,似乎这个仍显痴肥的身体里,如今已经住下了一个老练精明的灵魂。虽然这个灵魂对眼前的世界理解并不深刻,但被埋进土里的经历、以及被埋前听到的关于自己的议论,足以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并对周遭保持充分的警觉。

他观察了一番后,拐进了一条暗巷,朝一座仍冒着柴火烟气的矮房子潜去。

他的猜测没错,那确实是一间厨房。也许是还要为赌钱的人准备夜间的酒食,灶台里的火仍然烧得很旺,上面的锅里不知还蒸着什么,冒着腾腾的热气。

从门口偷觑了片刻,见没有动静,小胖子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耐性,以自以为很敏捷、实际上很滑稽的动作,翻身滚入厨房,起身抓起灶台上摆放的残羹冷炙就往嘴里塞。他已经尽量小心自己的动作,然而这一副笨拙的躯体似乎还没有被彻底降伏,狼吞虎咽间,无可避免地制造出一串叮叮当当的脆响。

突然,灶台后面传来一声令人颤抖的尖叫,声音中明显满含了恐惧。

小胖子心中后悔不迭——还是太大意了。看那人一脸的烟灰,显然是正蹲在灶台后面烧火,因为处在暗处又被灶台挡住,所以让小胖子误以为没有人在。

那人被小胖子偷吃的动静惊动,站起身看到一个七窍带血满嘴食物一身油渍的怪球,不尖叫才怪!若不是这声尖叫的主人身体太过虚弱,若不是喧噪的雨声笼罩着整个青竹寨,寨子里的强人和土匪们立刻就能觉察到这里的异常,汇聚到这里一探究竟。

而现在,只能看运气了。小胖子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伸手捂住那张犹自张大的嘴,与那瘦小的不速之客一齐又滚到了灶台后面。

混乱中定睛一看,压在身下的是一个面容憔悴的小姑娘,圆睁的双眼漆黑透亮。看年纪她应该有十四五岁,但是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的身形显得如此细小,压在不足十二岁的小胖子身下,就如同一根豆芽被盖在大面团子底下。

小胖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在豆芽姑娘耳边轻声道:“我就拿点吃的,不会伤害你。”

豆芽姑娘奋力挣扎了一会儿,渐渐平静了下来。

小胖子确定她不会再尖叫,这才慢慢松开捂嘴的那只手。

豆芽姑娘突然爆发出一股力气,将小胖子一把推开,缩到角落里颤声道:“你是鬼吗?我明明看见你死了。”

这一问把小胖子也问懵了,他挠了挠自己的圆脑袋,怔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还有,你不是个傻子吗?”

这一问又把小胖子问懵了,他又挠了挠自己的圆脑袋,仍怔怔道:“我是个傻子吗?”

肚子里刚垫了东西的小胖子,紧皱着眉头,突然对自己的来历产生了些微的兴趣,于是问道:“你认识我吗?你是谁?”

豆芽姑娘一直看着这个诡异的怪球,只见他一会儿抓耳挠腮,一会儿低头凝神,样子说不出的滑稽,心中的恐惧不觉间淡了,于是轻声答道:“我叫霍青青,是让朱麻子掳到青竹寨来的。你来寨子这几天,都是我给你喂饭还有……还有擦洗。原来你不傻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哎呀,我也不知道。”小胖子就差把自己的脑门抓出血了,“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霍青青答道:“寨子里有两个伙夫出了事,就是……就是你那事,一个逃了,一个关在柴房,人不够,所以把我放了到厨房里帮忙。”

“原来是这样。”小胖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挤得一对小眼睛炯炯闪亮,无比迷惑地道,“如果像你说的,我就一个傻子,他们为什么要绑我?为什么又有人要害我?”

“——嘿嘿!因为啥?!因为你是知府老爷的少爷啊!”

一个如夜枭般沙哑冷酷的声音从窗外传来。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已经从窗洞里纵了进来,身形快似狸猫,眨眼便扑到灶台后面。小胖子和霍青青还来不及反应,手上的脉门已经被来人扣住,浑身瘫软做不出任何反抗。

看见来人的面目,小胖子还没有什么,霍青青已经吓得两眼盘泪,就差哭出声来。这人正是老郝头——众人都以为他逃出了青竹寨,没想到还在寨子里躲藏。

“我还以为见着鬼了呢!”老郝头那嘶哑冷酷的声音又响起来,“老子明明确认过你已经死了。刚才要不是听了这半天,老子还真有点不敢出手。看来,这回得把你脖子掐断才保险!”

“郝爹,青竹寨的这些人里,你平素是最和善的。小胖不过是个孩童,你放过他吧。”霍青青战战兢兢道。

“孩童又怎样?要怪,就怪他投错了胎,生在知府大人家里,有人花钱要买他的命。”

小胖子心里头一团浆糊:他妈的,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我刚掉到这个梦里,连状况都没搞清楚,就有人来要我命!我做错了什么?我不是个孩子吗?我不是知府家的孩子吗?我不是知府家的傻孩子吗?我能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值得人来杀我!这是个什么样的鬼世界!

老郝头棕褐色的眼中透露出越来越浓重的杀意,小胖子心中一片空茫,他不想言语,也不想挣扎——反正,这不是一个好梦,就让它快点醒吧。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粗野的叫骂声。“小骚蹄子,躲在哪里压男人去了。还不把酒肉送过来,老子们要不能尽兴,剥了你的骚皮……”只听得每一个字都越来越迫近,脚步声已经清晰可闻。

老郝头显然不想惊动整个寨子。他眼珠一转,在小胖子和霍青青腰间各戳一下,夹起无法动弹的二人,猫腰越过窗棂,投向外面雨水纷纷的暗影里——任谁也想不到,平时走路都东摇西摆的老郝头,身手竟如此灵活强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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