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润森醒了。

感觉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嘴巴里干得全是苦味。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使尽全力也只把眼睛睁开了一条小缝。

入眼全是白色，身上沉重不已，吸进鼻子里的空气有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意识好像一台win95在开机，半天才加载完毕。但随着意识一同加载的还有剧烈的头疼。

下意识想摸摸脑袋，身体却传来了比头部更痛的感觉，疼痛让他忍不住呻吟，但干干的喉咙却又发不出一点点声音。

“自己在哪？”这几个字刚刚在脑子里浮现不到一秒，眼睛睁开的缝隙就又闭上了，他感觉好累，实在睁不开这眼，浑身上下好像都在发出warning的警报声，口渴肚饿身疼齐聚。

朦胧之间，江润森感觉有冰凉而又甘甜的液体流进了嘴里，好像干涸的田地涌进了救急的清水，意识开始回归，虽然眼睛已经睁不开，但是思绪已经开始活动起来。

走马灯一样的画面疯狂涌现。

在变身成狼人的汤姆，肩膀上的箭，神秘人，肩膀上的箭，仓鼠，飞向他的石块……

画面最后来到了那个小小的漆黑的房间，他站在房间里，不能动弹，浑身是密密麻麻的白色锁链。

这是他上一次涌现的记忆！他身前的墙壁有一个透出光芒的小洞，这是他上次用尽全力动了抬起手用手指戳出来的，但是他没办法弯腰，看不见小洞外面有什么。

他试着再动起来，看看能不能把小洞扩大，但动起来的一瞬间身上的锁链却是猛的缩紧，把他缠绕的都快无法呼吸，而且更不能动弹了。

眼前的小洞随着锁链的缩紧慢慢变小，透出的光芒慢慢的变得如同针眼般大小，最后缓缓消失。

“不！”

江润森心头突然涌上了一股绝望，睁开眼怒吼着坐了起来。

入眼是一水的白，他躺在一张铁床之上，身上不着片缕，被褥是纯白的，地板墙壁天花板的瓷砖是雪白的，房间里唯一有颜色的就只要眼前漂浮着的显示器了。

“杰洛？”显示器里的像素表情江润森见过挺多次了，可不就是机械境主脑杰洛么。

“嗨，恭喜醒来。身体感觉怎么样？”杰洛的显示器上还带着一小顶护士帽，看上去有点滑稽。

听着杰洛的话，江润森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竟然……出乎意料的好？

记忆里他从玉的住处出来后被归途穿着打扮的神秘人袭击，精准命中肩膀与手臂关节处的弩箭让他直接失去了任何反抗能力，是海尔·雷瑟夫出现逼退了神秘人，但是最终他还是昏迷了过去。

但他现在好的很，动了动肩膀，没有任何疼痛。用手摸了摸，伤口都没有。讲道理被弩箭射入肩膀的那个地方，就算伤口愈合，手臂也会留下着后遗症，可他完全没感觉。手臂有力，手不颤抖，怎么活动都没有不适感。

再仔细打量，不止是手臂，他全身上下都好的很，好像新生一样，从小到大受伤留下的伤疤都不见了，甚至切阑尾留下的手术痕迹也是不见了踪影。

“海尔送你过来的时候你都快断气了。双腿被异常者丢的石块直接打飞咯，大量失血，器官功能衰竭，失血带来的水分丢失甚至让你的大脑神经受损，遭得不能再遭啦。”杰洛一边说话一边在房间里飞来飞去的，看上去对于江润森的到来非常惊喜。

“哈？”但是听这话的江润森就没那么惊喜了，那全是惊吓，他惊叫一声翻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

但是两条腿还在。第三条腿也还在，甚至还挺立着，好像在告诉江润森刚才杰洛在和他说笑话。

“但是我给你施加了最近研发成功的机械治愈原液！它能读取有机生物的基因，配合一些营养成分，甚至能快速重塑肢体！效果出乎意料的完美！只用了24个小时就完成了对你身体的修复，你现在的身体应该可以算是全新的了！”杰洛晃晃悠悠的飞到了江润森的面前说，像一个炫耀着玩具的孩子。

叹了一口气，江润森重新给下半身盖住了被子，把杰洛推远了一点点，然后扶住了额头。

“那么，在哪里可以买的到呢？”

既然没事他就放心了，随便讲点老梗就当放松一下。

“买不到，唯一一只，用了将近百年才成功制作出那么一只试用装，下一只大概还要71年才可以制作出来。一只机械治愈原液30ml，里面是数不清的中子大小的机器人。它代表着印记城的科学研究已经步入了一个新的领域！是所有印记城科学家的骄傲！是无价的珍宝！多少交易点都买不到！”

“然后你把这玩意打进了我身体里面？”江润森听着感觉自己像小白鼠，但是作为打了这么珍贵药物的小白鼠。他该开心还是该难过？

“嗯哼。”杰洛点了点头。

“要不你把我腿砍了，再把我血抽了提取出来提炼回去？这种珍贵的东西打给我，我付不起医药费啊喂！”江润森有点小崩溃，在地球上看病就是看钱，穷人生病的资格都没有。他初来乍到，吃着补助读大学。看杰洛这描述，怕不是要在印记城打工一辈子，然后他死了到他的孩子打工一辈子，孩子死了又到孩子的孩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就是不知道算不算利息，算利息怕是永远也没办法解脱了。

“谁跟你说要医药费了？”杰洛歪了歪显示器，表情里写满了疑惑，“机械治愈原液，为第二十三号大学微观研究所于139年前研制，专利以及研究成果归属于第二十三号大学。由于第二十三号大学安保不严导致你受伤负全部责任，故此校董会商议决定对你使用机械治愈原液。”

“就这样？”江润森有点疑惑，不能吧，他无依无靠，烂命一条，连当这个珍贵药物的小白鼠都不够资格。

“当然不。”杰洛的显示器里出现了一根手指，不停的摇晃，“因为你是被驱逐者，你的监护人填写的是我。海尔送你过来本来打算付完医药费以及大量的赔偿金就跑路的，可是我威胁他如果不拿出点像样的赔偿我就去媒体那里揭露第二十三号大学糟糕的安保措施。这种丑闻会导致他们的股票市值大幅蒸发，所以校董会才决定用这玩意救你。”

“为什么？”江润森有点疑惑，杰洛是他的监护人？他为什么要照顾自己到如此地步？自己与杰洛没有交集，只是见过几面，与陌生人没有两样。学校已经付了赔偿款以及医药费，一般来说已经仁至义尽，杰洛为什么又要威胁学校呢？

杰洛的显示器屏幕黑掉了，看不到任何表情，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发出了声音：“……赔偿金会让你安稳度过一辈子，但是却无法治好你的残疾，印记城里仿生学虽然普及，但是因为其昂贵性哪怕赔偿金翻上几倍也会使你无法享受。我觉得那样你会很绝望，我不想再看到任何被驱逐者绝望的眼神里了，都只是被母亲赶出家门的孩子罢了。异常者运动让整个印记城里的被驱逐者日子都不好过，冯·西恩的阴谋……不，应该说某些人的阴谋还是得逞了，被驱逐者们要么身死，要么加入归途。现在我的身边仅剩的被驱逐者同伴就只有你和汤姆，如果你想想就能知道，我最早的被驱逐者，也是从远古存活至今的被驱逐者。”

所以这是同类之间的同病相怜？江润森心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之前他有一个误区，认为还没有加入归途的被驱逐者除了汤姆就剩他了，可忘了这杰洛也是。

“这些阴谋又能得到什么？”江润森好奇的问。

“分裂印记城，这是我绝对不会允许的！”杰洛的话里透露着决心，“这里生活着的每一个生物，都是当年我同伴的后代！我们在虚空漂流，相依为命。虽然来到这里后我们分开了，可是我从来没有忘记他们，那时我每天的乐趣就是等待着他们通过我留下的通道来到机械境的网络空间来做客。可……可……”

杰洛开始慢慢哽咽：“可后来他们都死了！时间无法带走我，却带走了他们，来拜访我的同伴越来越少，由于他们的后代不需要使用‘门’，最后一个造访者都没有了，我留下的通道被荒废，我就这样被这块大陆上的同伴后代们所遗忘。”

江润森心想你是孤寡老人是吧？在因为没人来看望你而难过？

“可你不是还有机械境的同伴陪着你吗？你们机械境生物的寿命不是永恒吗？”

“谁和你说机械境生物的寿命是永恒的？”杰洛叹了一口气，“我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我是机械境网络空间的主脑，整个位面的规则加持于我，一般机械境生物的寿命也就四百岁到五百岁左右。”

四百岁到五百岁左右？江润森心说这汤姆要娶了艾莉雅岂不是艾莉雅以后要守寡？毕竟地球人能活100岁都很逆天了。

“你在想汤姆和艾莉雅？”杰洛突然说道，“放心，只要觉醒了血脉，你们的寿命也都是四百岁到五百岁左右，艾莉雅不会守寡的。”

“你会读心？”

“你想的东西都写在脸上了。”

江润森摸摸脸，心想自己有这么明显么？然后又开口说：“那之后呢？我听汤姆说你花了以亿为单位的年数来建立一个遍布整个位面的网络空间？”

“是的，没有网络空间构造，机械境生物无法长存，哪怕我也一样。本来我不打算这样做的，孤独就孤独吧，可是我遇到了比孤独更可怕的事。”杰洛语气低落，“接下来无数年月，我在机械境中远远的看到同伴的后代像野兽一样争斗，他们退化，进化，诞生，死亡。文明出现而又灭亡，而我只能看着！永生似乎都是一种诅咒，那种感觉就像……”

“长辈看到自己熟悉的后辈堕落？”江润森插嘴，心想你这语气分明就是恨铁不成钢啊。

“差不多吧，所以我做了个决定，动员全机械境的力量铺设新的网络空间，因为我知道短时间的干涉没有任何用处，唯有我来引导他们。我认为只有我管理着印记城，才可以把这里建设成当初同伴梦想着的乐园，他们的后代可以在这里生存下去，没有战争，只有和平。而与我相同的你们，就是我新的同伴。有人企图分裂印记城，代替我统治这里，逼迫我交出‘门’只是一个借口罢了。如果交出‘门’可以让这些阴谋停下，我愿意。可是‘门’是规则的造物，位面意识瑞娜制造了‘门’，赋予了我开启它的能力，我却完全不了解它，我研究了它无数年，研究的结果就是它只是一个石门！当我在上面滴落足够的液态金属银，它就会开启。无视物理规则，无视以太规则，凭空的出现，仅此而已。”

“那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呢？”

“我告诉了，我甚至邀请过印记城里顶尖的科研团队一同研究‘门’，得到的结果如出一辙，结果也发表在了网络之上。可是因为某些协议，我不能掌管印记城的舆论，那个结果很快就被骂声淹没，而被推到大众面前的冯·西恩发表的质疑言论则是被顶置新闻头条，他指责我是骗子，他告诉大家我封印他们的记忆是想让他们放弃思考，放弃回家，然后安心的被我统治，而他们只需要拆掉石门，回家的通道就会出现。这种情况下众口铄金，谎话说了千百遍就会被当成真的。我的解释无足轻重，直到现在也是如此。”杰洛越说越落寞，已经不再漂浮，慢慢的落在的床上，他的屏幕黑着，声音听起来失落而又孤寂。

江润森知道，杰洛这是在难过，如果他说的故事都是真的，那就是他用心对待着的后辈用质疑与咒骂反馈了他的好意，他如同一个慈爱的老父亲，可是孩子们却叛逆到了极致，这种情况的确会很让老父亲难过。

这也让江润森彻底迷茫了，玉的故事里，杰洛是一个充满阴谋的存在。汤姆的故事里，杰洛是印记城里所有居民的英雄。而杰洛的故事里，他只是一个可怜的老父亲。

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我只是一般路过大学生啊。”江润森挪了挪屁股，用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靠在了床头上。

“哦，太久没和人谈心了，说的就有点多，不好意思。”杰洛的屏幕亮起，表情重新出现，声音不再沮丧。显示器也又漂浮到了空中，“其实还有点原因促使了校董会服软，那就是你的考试也出了点纰漏。”

“哈？”江润森知道杰洛说的是弱点幻境的事。

“虚拟空间是从网络空间分出去的子空间，供第二十三号大学进行武院入学考试，完全处于学校方的管理下，它会自动考察你们的身体素质以及制造弱点幻境考察你们的内心是否有着邪念或者意志是否合适参军，然后再把最终结果发送给我，我再发送回学校。所以说……将你变成数据发送到虚拟空间是学校的事，他们的发射终端缺乏维护，导致你的数据异常，所以提前脱出，幻境的记忆都没来得及删除。我也是在治疗你的时候发现的……你的传输日志有问题。”

“我靠我就说嘛！都有心理阴影了！能不能把那段记忆删了！我都快疯了！”江润森一下子激动起来，每说一句话就会用力的拍一次床。

“不能哦，你已经不是数据化身体了，就算现在再把你数据化发送，那些记忆也已经是你的固化数据，随便删除的后果，你可承受不了。”

“会怎么样？”

“一个崭新的植物人就此诞生。”杰洛没答复，反而在显示器里放起了本山大叔的小品片段。

“那就没办法了吗？我都要疯了！”江润森嚷嚷着，这不坑人吗？

“有有有，心理辅导就完事了，采取极乐境血脉能力封印记忆的办法已经被证明不可靠并且还会让目标产生记忆冲突，所以已经被禁止。我给你指派了一位心理医生，你们学校的校医，应该符合你的审美，要和人家好好相处哦。都是免费的，放心吧。”

“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紫发齐肩波浪卷，腰细腿长玉医生吧？”江润森想看这样子，杰洛只管着结果看不到过程啊？不然玉就被抓起来了。

“哟，合着你早就盯上目标了？人家27呢，你毛还没长齐，请注意一下。”杰洛的声音充满着揶揄。

突然江润森挠挠头，想起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额，你知道我数据异常，那我应该是通不过弱点幻境的啊。我是不是要去文院了。”

杰洛听着江润森的话，发出一声轻笑，然后说道：“你也知道你过不了啊，不过我猜你去武院有着自己的原因，汤姆前不久还和我炫耀，说他将来要引荐你。因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心理医生也给你支配好了，就看你能不能迈过意志薄弱这道坎了。”

说完，他漂浮着来到了门边，门自动打开，江润森心想这货又在玩原力了。

“现在距离你遇袭已经过去29个小时，还半夜呢，睡一觉吧，明早再回去。之前为了给机械治愈原液提供营养成分，你吃了好多营养糊来着，你应该不饿吧？饿了我就再给你送点营养糊好了。”

“营养糊是啥？”

“把一些富含你身体所需营养成分的食物打成糊状，提纯过滤后的产物就是营养糊，味道不怎么好，但是很容易被你身体吸收，看起来有点像你肠胃不适时候产生的液状排泄物。”

“打扰了，拜托帮我关灯吧，我需要睡觉。晚安。”

“晚安。”

门关上，房间瞬间陷入黑暗之中，江润森双手抱头躺在床上，玉的面孔在眼前浮现。

心理辅导吗？这真的没问题吗？到底谁说的是真的呢？自己真的可以分辨吗？

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他闭上了眼睛，呼出了操作终端。

147条未读信息。

是咕咪的147条，每条都是一样的，是一个“？”。

江润森心想好嘛这个鸽子放大发了，希望咕咪不记仇。

只是猫记仇么？

好像特别记仇啊！

江润森闭上了眼睛，那还是一只母猫呢，怕不是自己要付出代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