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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决心

霜雪明白首 疆岳 3332 2020-06-02 16:23

  

下雨了,是那种细丝,刚好浸湿了大地。泥土松软无半点泥泞。

一辆马车在古道之上向东而驰。

马车车厢之内,越頔头靠在母亲的手臂上睡着了。他的母亲姬幽,有着明亮的大眼睛,眼瞳很黑,就如两颗黑色水晶,明亮且深邃。眼眸之上是两条弯弯的柳眉,两眉间有着一条细痕,如第三只紧闭着的眼。她的皮肤也很好,若白雪般。岁月的痕迹只在眼角的细细皱纹有所体现。姬幽年轻的时候绝对是百里挑一的美人,未成家前,宅府的门槛绝对会被上门提亲的富家子弟所踩破。

车轮碾过一处沟壑,马车随即晃动。越頔因摇晃而醒,用手揉了揉眼睛,看向母亲的脸说:“阿娘,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楚国的东面,你阿爹要去见位老朋友。那里有好多好玩的、有趣的事。”姬幽摸摸了越頔的小脸,慈爱的对他说着。

“那我们还会回来吗?”

“会的,你阿爹会带我们回来的。他还得再牵着你去夕望湖玩呢!”

真的能再回来吗?其实她也不确定。

姬幽与越晋相识前一直生活在卫国,成亲之后两人便一同来到楚国夕望湖边生活,一晃十多年已过去。姬幽对离开这里也很是不舍,除了这十多年的故土之情,她所担忧的是以后未知的生活。离开了夕望湖,也就意味着离开了从前的快乐和安逸,往后一家人所面对的都是未知,甚至还有可怕的危险。曾经的生活只能变成美化的回忆。

想着想着,姬幽不禁的皱起眉,眼角的皱纹也加深了些。望向车厢的帏布,帷布后是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越晋,顶着雨水,手握马辔驱着马儿前行。这个男人的背影是那么熟悉,却也带着些许陌生。许多年前也是这样,那时驾驭马车的这个男人身材要比现在单薄,肤色也比现在白皙的多,双手也会因久攥缰绳而磨出鲜血。那时意气风发的他还心忧天下胸怀抱负,如今已是两鬓渐白、华发丛生。

姬幽看着他男人的背影,紧皱的双眉慢慢舒展开来,嘴角微微上扬,带有一丝笑意。是她多虑了,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两人也一起走来。如今还有了可爱的頔儿陪伴,无论往后遇到多大的风雨,一家人能在一起也就无畏了。

雨大了。雨珠重重砸在泥土之上,转而弹起化为无数小水滴向四面散去。或许每一粒雨都不甘融于泥土,做出抗拒。奈何终将落下混合沙土流向低洼,形成泥泞的水坑。急转的车轮碾过水坑继续奔东而驰,水坑变得浑浊、肮脏……

天黑下来,雨没有停。杯香阁内平日的客喧如沸、觥筹交错,因一天的雨水而冷清。大堂内仅坐着三两桌客人,几个跑堂因此得闲靠着梁柱打盹。

杯香阁,乃西明城极具名气的酒家。名气全因店内美酒,杯杯为精酿、滴滴皆香甜,“杯香”二字以此而得。此时的店掌柜正手握一壶温酒,望着连绵的雨丝,就着小菜打发时间。掌柜的是个精壮的汉子,肩宽臂壮,魁梧奇伟。古铜的肤色,五官轮廓分明且深邃,如石铸的雕塑,一双眸子放着寒光,显得狂野不拘。给人的感觉不是每日记账收钱的掌柜,而是手握戈槊驱驰烈马纵横元洲的将士。

“少且,又自饮美酒,何不同我一起?”一男子收起伞走入店内。修长的身行穿着白色长衫。长衫底部以被雨水打湿,有些部分沾染过泥土,变得甚为肮脏。右面一条长疤赫然入目,此人正为弋赟。

“大哥!你怎么来了……快到内堂一叙,今日你我兄弟伴着美酒喝至天明。”听闻话声的的店掌柜转身看到弋赟,身体一顿,瞬时露出笑容,急忙向前走去,无多言语拽着弋赟的手臂往里走。原本显露寒光使人胆寒的双眼,此刻变的只见欣喜!

二人行至内堂就座而叙,不久跑堂便上来菜肴,名为少且的掌柜也淋着雨跑到酒窖亲自搬来两大坛美酒。弋赟不顾那被淋湿的长衫,与少且对视而笑,谈论半年来的近况,一碗接一碗的喝尽。少倾,一大坛酒已见底。美酒悦人亦醉人,三巡酒过,酒气上头话语渐少。少且还是聊着客店的生意和所知逸闻琐事,不时瞄一眼身旁的弋赟,有些心理话想说却又无从开口。弋赟在旁安静听着,面露微笑,不时拿起酒碗轻啄一口。

或许,有些话醉酒失神时才能提及。亦或许,有些事需克制自己不去回忆。少且停止了说那些身边的无关小事,表情变沉,郑重的说出:“大哥,你应该也听说了吧。旬王那厮死了,我们……”

“回去吧,我们该归乡了!”弋赟打断了少且的话,平稳的说出。刚刚还微笑的脸,阴沉了下来。目露凶光,盯着窗外,眼珠不曾转动半分。

听闻弋赟的话,少且整个身体僵住了,这句话等的太久了。随后起身来到弋赟的身前,用右手握住左臂,左手握拳置于腹前,弯下腰,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识得此动作的人都知道,这是只有燕国军士才做的允诺动作。

“上将军,本将得令!”弯着腰的少且将这七个字说的铿锵有力。这几个字一直在少且的心底,太久没说出口,沉积多年的怒气也伴随着一同迸发。弯着的身躯竟慢慢开始颤抖,呼吸变得急促。

噗通。

少且双膝跪于地,仰起头来,眉心紧皱如菊,泪水从紧闭的双眼中流出,顺着面颊淌下,一滴滴落在地砖之上。

“归乡”,仅仅简单的两个字,便令顶天立地、生死无畏的精壮汉子跪倒在地失声痛哭。即使再强壮、勇猛的人也会因过往经历而伤悲落魄。

“上将军,一十二年,我一直在等您这句话。函关之围,你我兄弟突围中失散。您被越先生所救,伤愈来此,我便一同前来。头些年,我提及过归乡,您都对此敷衍答复。那时我才懂,有的伤可愈,有的伤不可愈!我只能在此开了酒馆,随意过完此生。城中百姓都说我这店名因美酒而起,熟不知我以乡而悲。唉……”少且的声音不住颤抖,哽咽的续说着:“这么多年,每一个夜晚我都会从梦中惊醒。睁眼醒来,没有一丝恐惧,我笑出了声。我高兴,庆幸这么多年对那炼狱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庆幸我对他们的仇恨一点一滴未曾减少。我……忘不了……”

如泉涌的眼泪打断了少且自己的话语,眼泪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很苦、很咸。少且用手背抹了下嘴角:“……忘不了那枉死的两百将士,他们都是大燕的精锐、是大燕最硬的汉子。他们打赢了卫国,打的卫国拱手相让一州十二城。他们又击退了大萧,打的大萧仓皇迁都……我最难忘的是龙骞,他是在我怀中咽气的!当时他满脸的血,眼睛大大的瞪着,眼珠子都要睁爆了,鲜红的血就从他脖子的窟窿喷出来……我用手捂着,什么都做不了,血就从我的指逢流出来。他用仅存的力气攥着我的手,嘴唇抖着,说着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响。我知道他说的是‘快走’,他就那样一遍遍的说,一遍遍的……他……他断气的时候,眼睛还是那么睁着,他恨呐,怨呐……啊!”

少且身体向后仰去,整个身体躺在地上,冲着天大喊。

桌旁,坐于长凳之上的弋赟默默无言,双眼却早已满含泪水,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流出眼眶。有些事,如烙般印在脑子里,拼命地不想回忆,却又如影戏一样,一帧一段在眼前演现。

“少且,我们一起长大。以前的我从来不会害怕,每次阵前博弈,即使输掉后会有不可挽回的恶果,我也会一往无前。就在那次之后,我终于知道怕是什么感觉……之前你经常问我归乡的事,我都闭口不答。其实我内心是真的害怕。我怕知道真相,我怕我那最疼爱的亲弟弟不是我了解的那个人……或许阿明做了王是对的,这么多年燕国确实越来越强盛。”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少且缓缓的从地上坐起,抽泣的声音停止了,但是眼泪还会从眼眶慢慢滑落。

弋赟起身走到少且身旁蹲下,扶着少且的胳臂,将其拉起,接着道:“如今大燕新王未立,那些藏着狼子野心的人开始浮现。这次我们回去是为了大燕百年的基业。我当然不会放过密谋伏击我们的人,无论他是谁,定会让其进入那苦痛的炼狱。不知少且阿弟可否如当年一样,将生命托付给我,助我重掌将旗,还元洲百姓以太平?”

起身之后的少且,擦尽泪水,听闻弋赟的话,双眼又放寒光。再次用右手握住左臂,对着弋赟用力的弯下腰,低着头说:“少时,我就以皇尊的名义起誓,为了大燕、为了您,身死而心无止,现……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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