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胡心里一突楞，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给大娘的牌位郑重地磕了几个头，把自己犯的过错说了一遍，道歉求饶且保证下次不再犯。一番动作下来，有模有样。起身的时候，却顺手把二娘摔碎的千里眼又揣进了怀里，因为怕被看见，急切之下还划伤了右手拇指，流出不少血，也只能死死按住，强忍着痛不敢吱声。
李胡将右手朝袖子里缩了缩，溜着门边，走进了里屋的客厅。见着二娘坐在桌边左首的太师椅上，脸色温柔，还有些伤感。
他和二娘相依为命多年，二娘这样的表情可是很少出现，除非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上一次看到这样的表情，还是有个二世祖强行要收二娘做侍妾的时候。
“二娘，胡儿知道错，您就不要生气了。”李胡总觉得二娘平时刁蛮，撒泼的模样才算正常，现在这模样，肯定是气没消。
“滚一边椅子上坐好！有你这个南朝街的泼皮刺头在，我的气能消停吗？”
“哦！”李胡一听，果然还是在生自己的气。
“还记得李忠吗？”
“谁？！”李胡一时没反应过来。
“三元帮外门采办执事，和我好了很多年的。就是前些年过来要给我赎身，你拖着条板凳要敲人家脑袋那个，东晋国的。”
“哦！”李胡应了一声就不再言语。
李眉见李胡又在装傻充愣，立时火冒三丈。她一拍桌子，竖起柳眉，恚怒道：“人家这么些年一直都想尽法子帮你打熬身板，教你武功，这时候你还跟我装不认识？”
“李大胡子嘛！我什么时候说不认识？”李胡立马站起来：“那厮是不是又来骚扰您？他在哪？您都已经自己给自己赎身，他还来做什么？”
“坐下！”二娘俏脸紧绷，竖眉叱声。
李胡翻了翻白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俊朗的小脸皱成一团。
“怎么？二娘就不能再找户好人家？难道就该带着你这个拖油瓶过一辈子，孤苦终老？！”
“可您都自个儿赎身，玲姐也已经给您在兰春院参了一份子，您每年情等着分银两，干嘛还要找那个李大胡子，我就看不惯他那装好人的样！”
“我是为自个儿吗？我要是为了自个儿，赶早几年遇到的恩主，哪个不是腰缠万贯，学富五车？我用得着现在还折腾吗？还不是为了你？再说，李忠是个什么样的人，凭你这种沾眼就能瞧出人家八辈祖宗的机灵劲，你还不清楚？少红口白牙污蔑人！”
“我知道，你就是嫌弃我给您当拖油瓶子，妨碍你和李大胡子双宿双飞。你放心，我几天前已经和安和街粮铺的马掌柜说好了，我去跟着他做学徒。凭我的聪明劲，两年就能出师做一个合格的掌柜。到时候，我就能自己养活自己，说不准还能给您养老！”李胡说的是一脸得意。
“瞧你这出息的样！那个马德魁就不是个好东西，收你做学徒？还不是看老娘现在还有几分姿色，想让我做他的第三房妾，这是打算连赎身钱都省喽。”
“那城南的郑南城呢，他最欣赏我！”
“那就是个大混混，今日不知明日死，指不定哪一天就被人发现横死在某条臭水沟旁！”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就是在找借口要跟那个李大胡子！”李胡竖眉瞪眼，气鼓鼓地说。瞧他生气的模样，和二娘李眉简直是如出一辙，果然是谁养随谁，与出身无关。
“李大胡子怎么不好了？从我还是清倌人的时候就一直对我照顾有加。这么些年，要不是他明里暗里地通关系照拂，我能这么安稳的到现在？老娘我当年好歹也是兰春院的头牌，没他照顾，你以为凭你这么个混蛋样，在南朝街真就没人敢惹？怕是我早被人强买去做小，连你都得流落街头。”
“哼！”李胡把头扭到一边，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就是没过心里那道坎，总不得劲。毕竟是自己的二娘要去给别人做妾，搁谁心里都不痛快。他怎能不知道二娘这些年为了他付出了什么。
“胡儿，二娘也不是非要跟了那个李忠，真的是为你以后做打算。李忠是东晋国三元帮外门的采办执事，虽不敢说有什么权势，但保你谋个好差事的能耐还是有的。”
“他就是东晋国渠城分舵的采办执事而已，要不是紧挨着咱们禹城，这一片无论官面，道上的谁理他啊。”
“哎吆！瞧把你能耐的！有本事你让咱禹城的城主来给你请安啊！你让郑南城过来给你鞠个躬也成，你有那能耐吗？”
“反正我不乐意！”李胡摆出死猪不拍开水烫的样子，拗着脖子端在那里，眼睛斜瞅着厅外面的一棵老梅树，眼圈儿开始泛红。
“不乐意也得乐意！李忠来信已经说了，这次是三元帮十年一次招收少年弟子的机会。专门招收十五岁以下少年，挑选出来后在总舵里培养，表现好的以后肯定能得到重用。李忠已经通关系帮你讨了一份名额，半个月后就去三元帮总舵参加选拔。”
“我不愿意您为了我去给别人做小，我心里难受！”
李胡执拗地别着脑袋看着外面，倔强地抹着要出来的眼泪：“我就是个拖累，要不然，七年前您就能和那个滇西陈家的秀才去过好日子了。现在，听说人家都做了肥城吴郡的郡守。都怪我不好，就是个废物！”
李胡越说心里越觉得对不起二娘，眼泪悄没声的流了满脸。他不再言语，只是扭着脸朝着厅外，自个儿在那里悄声地抹着泪，不愿让二娘看到。
李眉自然看的真真的，眼里虽也酸涩，但心里有说不出的欣慰、舒畅，总之是五味杂陈。她知道李胡大了，什么都已明白。可这么些年，却把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面上却吊儿郎当，浑不知事的样子，这孩子越来越懂事。
“二娘从没觉得你是个拖累，这些年要没有你陪着我，二娘都不知道怎么撑下来。听话，就按照二娘说的去办，将来为自己谋个好差事，二娘还等着你养老呢。再说了，李忠的原配五年前就病逝，他体谅我，再没续弦，一直等着我呢。遇到他，二娘也算是熬出头了。你也不想让二娘一辈子呆在兰春院吧？”
李胡就这样看着厅外良久，随后长长地吁了口气，擦掉眼泪鼻涕，认真地回过头看着二娘说：“李大胡子真没再续弦？”
“都说了，一直等着我呢，你可不要小瞧你二娘的魅力！”李眉说着双腮都在翻红，在自己孩子面前这么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李眉走到李胡身边，轻拂他的手背说：“李忠要娶我，先要把你安排的妥妥的，二娘才会同意！放心，二娘好着哩。你如今也算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要动不动就哭鼻子。二娘最看不起酸不拉几的男人，你说的那个陈家秀才再好，二娘也瞧不上眼。”
“嗯！”李胡应了一声，抹去眼角的泪。他的个子已经比坐着的二娘高出近两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