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且静一静，容老夫说上几句。”

方屿循声望去，众人也在同一时间看向禹玄。

“方教习一事，是征得老夫首肯才去做的。所谓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此事在老夫看来，并无不妥之处不说，反倒给我剑堂弟子上了宝贵的一课，方教习此举，当赏才是。”

“至于经意教习这一席位，是禹某叔父开山立堂之初所设，意在让我剑堂弟子个个知书达理，通晓人情，谙于世故。”

“如若日后他们行走在外，只知逞凶逞能，却不知规矩礼数为何物，这，才是真正丢我青莲剑堂的脸面！”

禹玄一番言语震耳发聩，致使青莲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静得出奇，没有一人出言。

趁着间隙，方屿偷偷瞄了眼面色不悦的柳平。

果然，老黄说得不错，有男子的地方只有硝烟，有女子的地方才算人间。

半晌后，禹玄侧过头询问柳平道：“老夫所言，不知堂主意下如何？”

柳平咬了咬牙，强颜欢笑答道：“禹玄长老高瞻远瞩，所言甚是，至于方教习，赏赐也是理所当然。”

“不知方教习想要些什么？”

感受着殿内各色目光，方屿突然有点懵了。

他深知自己若是当众索取，就形同偏向了禹玄长老那一方，以后指定会被柳平记恨甚至为难。

然而，他的懵并非是无法做出选择。

他更像是被一笔天降横财给砸懵的。

毕竟如此一来，禹玄就不太可能拒绝他那个微不足道的请求。

方屿不是拎不清这里边的利害关系，但他此番出任青莲剑堂教习，是有着必须达成的目标，所以哪怕会因此得罪柳平，他也在所不惜。

其实，起初他本来是想两边都不开罪，在中间捣捣浆糊，辩驳几句就拱手认错，以便在禹玄那边留下点情分。毕竟禹玄身份特殊，执掌青莲剑堂刑罚与传功两桩要务，只不料禹玄和柳平的派系之争竟是如此水火不容，反而让他从中捡了个便宜。

“我想修行。”

方屿蓦然抬起头，眼神坚定的像块石头。

在青莲殿内一干长老们看来，方屿这个合情合理的要求，确实挺让人无话可说。

有资格坐进这间青莲殿的人物，全是有机会跨过凡俗三境的剑堂长老，如何瞧不出方屿资质平平？

凡俗三境，初境称‘引气’，细分为‘引气入体’、‘息如潮涌’、‘气若游丝’三个小境界，可吸纳天地灵气为己所用。

中境‘开海’，指的是将周身灵气汇流归一，有百脉共辟灵海之意。

末境‘聚元’，即三花聚顶，五气朝元，自此凝化真形，缔结元胎。

跨过凡俗三境后，便臻至明灵境，泛指修士明彻天地，了悟自身，灵识洞开，褪去凡根，在修行一途上登堂入室，超凡脱俗。

青莲殿内，正愁没处泻火的柳平冷冷撂下一句痴人说梦，拂袖而走。

接着，几位长老也相继离座，各自看了看方屿，面部表情或为嘲弄或为惋叹。

他们想要表达些什么，方屿一清二楚。

青莲剑堂发迹于栖霞镇，自开山建堂那日起，初代堂主禹岩就立下过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栖霞镇孩童，一旦年满六岁，即可送至启蒙堂进行蒙学，若与修行有缘，此后自会顺理成章进入剑堂修行。

方屿同样去过启蒙堂，整整八日时间，他便有五日卧病在床，虽说不是每一名启蒙堂弟子都能如愿成为修士，但如方屿这般，短短八日就被规劝遣返回栖霞镇的，也算得上一骑绝尘，无人能及。

恍惚中想起这段往事，心烦意乱的方屿忽听得一道浑厚嗓音响起。

“你，就这么肯定自己能够修行？”

禹玄依然坐在原处，锐利双目夹杂着几分质问。

“不敢肯定，但想试试。”

“如果老夫没有记错，你幼时应该已经入过一次启蒙堂。”

“不仅如此，晚辈还曾被启蒙堂遣返过。”

哪怕方屿性子再柔顺，也同样有尊严有火气，约莫是认定了禹玄与那帮长老一般无二，心中愈发烦躁不安，尤其是在被揭开旧伤疤以后，导致他答话时竟多出了几分针尖对麦芒的意思。

这话才刚说出口，方屿就有了悔意。

这位禹玄长老可是刚刚才上演了一幕权谋大戏，自己与他争个什么劲儿？

方屿正暗暗恼恨自己口不择言时，禹玄慢吞吞起身，踱步走了过来，继续问道：“那老夫换种问法，你为何想要修行？”

见禹玄面色如常，方屿松了口气，旋即脱口而出道：“晚辈有不得不修行的理由。”

这个不算答案的答案明显令禹玄怔了怔。

因为曾经有位少年也说类似的话。

“你的底气从何而来，理由是什么，其实这些都跟老夫无关，老夫也不欲多作探究。今日事端，虽是因你而起，但终究是老夫亏欠于你。”

“老夫说话，向来算数。”

言语间隙，禹玄已从宽敞袖袍中探出一只枯瘦手掌，拇指和食指迅速曲屈相扣。

弹指一挥。

一缕明晦难辨的真息窜入方屿眉心。

正是那天门位置。

这缕真息，又被唤作剑意。

剑开天门，意辟识海，自此方屿识海初成。

初时方屿只觉头脑酸胀不堪，还下意识倒退了两步，等彻底回过神来，竟发现脑海内多出了一篇洋洋洒洒的文字。

禹玄双手负后，仍是端起那副严肃架子说道：“《养气经》内载有凡俗三境功法，是我剑堂弟子修行根基所在。原本以你根骨，想要修行本是妄谈，但老夫既说过要奖赏于你，就绝不会抵赖。”

以方屿识文断字的本事，如何猜不到那是一篇修行功法？

“多谢长老成全。”

方屿激动万分，微鞠致谢。

禹玄点了点头，继续郑重其事道：“你务必记住，《养气经》是我剑堂不传之秘，你身为剑堂教习，得之尚算合乎情理，但若被老夫发现你有外泄之举，定斩不饶。”

方屿连连点头应下。

短短半月，他便得到梦寐以求的修行之法，实属万幸，自个儿藏着捂着都还来不及，哪里敢有别的心思，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此厚报，甭说是让他做一次马前卒，就是十次也值当啊！

禹玄见方屿呆头呆脑愣住，只当他是按捺不住激动，在自行揣摩法决，并不看好方屿的禹玄默默摇头一叹，又语重心长留下了一大段话后才昂首离去。

“修行一途讲究细水长流，不必急于一时。”

“你不曾淬体修行，身子骨本就孱弱，如今识海初辟，精气神三宝欠佳，切记不可贪功冒进。”

“于你而言，修行就好比是一扇门，老夫今日之举，算是替你指明了锁眼位置何在，至于打开它的钥匙，仍需你自去寻觅。”

“你...好自为之。”

禹玄渐行渐远，背影笔挺却萧索，方屿也不知是看出了什么来，突然弯下腰深深一揖。

对一名读书人而言，这个礼数可是着实不轻啊。

方屿目送禹玄远去，眼神愈发恭敬。

这位禹玄长老面冷心热，哪里会是什么权谋主义，分明只是个公私分明，一心只为剑堂谋的古板老头，这点可要比老黄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