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方屿授课完毕，风风火火向执剑殿行去。
他打算回一趟栖霞镇，把成为修士这个好消息告诉老黄，顺道再问点事，符术和顺气之法皆是老黄所授，他为何能以凡俗之身施展符术，这点也只有老黄最清楚。
听完方屿所求，禹玄也未问及原因，一口应下道：“只要不耽搁剑堂课程，随你。”
方屿千恩万谢，刚要告辞离去，又听禹玄道：“昨日听鱼大家说，你能施展符箓？”
她为何要向禹玄长老提这个？
方屿如实答道：“晚辈只会两手粗浅符术。”
这倒是实话，毕竟老黄只教了他冰甲、冰棱两道符箓。
“哦？难怪能得鱼大家青睐，相赠灵丹助你贯通气脉，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天资，想来你的底气和信心就是这个？”禹玄回想起前事，复又笑着道：“看来，未来我剑堂还会多出一位符师。”
禹玄所言灵丹，应是鱼烟霞替他遮掩气脉贯通的托词，想到这里，方屿不免脸色发窘道：“长老言重了...晚辈....”
禹玄见他支支吾吾，以为是犯了读书人脸皮薄的臭毛病，打断道：“不必如此，如今你成为修士也算机缘所至，你从镇子回来后，可愿随我习剑？”
又一次....方屿又一次被突如其来的好处给砸懵了。
青衫仗剑，驭云千里？谁不愿意谁傻！
方屿兴冲冲点头，迫切道：“愿意，愿意！晚辈愿意！”
“如此甚好。”
禹玄含笑点头，难得露出和颜悦色的一面。
————
琅翠峰春阳娇媚，山间花红柳绿，一声声虫鸣鸟叫分外悦耳动人，兴许是受盎然生机影响，也可能是成了一名真正意义上的修士，总之方屿是心情愉悦，甚至有一种衣锦还乡的古怪错觉。
哪怕成了修士，方屿的体质仍然没有太大变化，脚程依旧缓慢，赶回栖霞镇时，已是晌午过后。
栖霞镇一如既往地热闹，离开一月有余，方屿对着街坊邻里挨个问好，不少大叔大婶都向他问起自家崽子近况，心情大好的方屿褒奖言语张嘴就来，毫不吝啬腹中墨水。
“对了，小方，你家老黄有半来月不见踪影了。”
“呀！说起这事儿，我也记得。约莫半个月前，老黄他提着一坛酒在镇子里晃荡，大家都以为他是念子心切，谁成想后来就再也没人见过他。”
方屿微微蹙眉，匆忙拜别乡邻，一路小跑回黄宅。
黄宅位于栖霞镇中心地段，用老黄的话来说，这地方瞅着就像块风水宝地，若不买下来，岂不便宜了旁人，亏待了自己？
老黄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人，典型的江湖老油子，脸厚吝啬不肯吃亏，一肚子坏水，最是擅长打机锋讲道理。
回到黄宅，方屿四下寻觅，从前院到中厅偏厅，再到后院、卧房、花园，最终呆呆站在一栋小楼外怔怔出神。
当初方屿弃武从文，老黄特意大兴土木修建了这栋小楼，专供方屿读书，可能老黄对别的事情都抠门得很，但在方屿读书这件事上，老黄着实是煞费苦心。
呆望门框那张老旧符纸，方屿默运顺气之法，伸出指头，如鬼画符一般挥舞着。
这个略偏神秘的开门法子，仅有他和老黄两人知晓。
老黄最早是位家境贫寒的读书人，父母早亡，举目无亲，取士落第后又正逢战乱，便只好跑去山中避祸，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一本符书，就开始了四海为家，居无定所的流离生活。
方屿一直坚信老黄是个彻头彻尾的江湖骗子，但眼下这个信念距离坍塌已然不远。
小楼建在黄宅后花园，共有三层，底楼平平无奇，是老黄和方屿赏花听雨，喝酒打屁的地方，第二层说是滔滔书海也不为过，一排排书架星罗棋布，各类书籍琳琅满目，数量质量两者皆存。
小楼顶层是方屿日常读书写字的地方，相对前两层要空旷不少，撇开悬挂着一幅幅龙飞凤舞的字帖书法，也就只有几株瓷盆兰花，一张书桌和文房四宝。
在那张通体黝黑的檀木桌上，红璃虎头纸镇稳稳压着一个信封和一册泛黄书籍。
老黄...
方屿瞄了一眼，沉默着走到藤椅位置，缓缓坐下，表情凝重拆开信封。
“小兔崽子，老夫得知你在青莲剑堂搅风搅雨，还请了那些小娃娃的父母前去，好一招他山之石，有老夫几分火候。不过以后没老夫看着你，要是吃了亏，可没地方哭鼻子。”
“金银财宝，房屋地契，老夫可都给你留着。千万千万别找老夫，也无需担心老夫会轻易翘辫子，你小子不总说老夫是江湖骗子吗？老夫要是奔跑起来，这世上还没人能追得上。”
“闲话少说，免得让你小子又是鼻涕又是眼泪，事后多半得腹诽老夫话多嘴碎，指不定还得骂上老夫几句才肯解气，哈哈哈，这点最是像我。”
“你小子画符很有天赋，那本符书就留给你了，日后成了修士，它会给你带来不少助益。一别生离，相见无期，再见了兔崽子，你若能一直走下去，你想知道的一切，终有一日会云消雾散。”
看完信，方屿滞神良久，在他准备将那册符书贴身保存时，谁料才刚一触碰，符书立即化为无物，取而代之的是一大段文字在识海内跳跃。
这和禹玄传授《养气经》的本事极为相似，甚至要更胜一筹，但方屿此时心神大乱，压根没心思去想这些。
半晌过去，方屿叹了口气，打开一个抽屉，想要把老黄留下的信放入其中。
这是一个塞满黄纸的抽屉，里边全是他当年学习符术时画废掉的黄纸。
一张张萎靡黄纸，就如同老黄那张皱巴巴的枯瘦脸颊，那些稀奇古怪的线条纹路，就像老黄露出一口烟牙正冲他咧嘴偷笑。
方屿是个孤儿，幸运的是，他还有一个老黄。
十六年来，老黄俨然成了他的精神支柱，而这根柱子，在今日轰然倒塌。
他知道老黄是真走了，但他...还有很多话没说，很多事没做。
这一时间，方屿心头像是堵上了几千几万斤巨石，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或许是身体太过疲惫，他再也没力气站起身来，瘫软着趴在书桌上，眼神沉寂，不知在想些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想。
恰在此时，一道破空声打破了栖霞镇惯有的平静。
“明远？李齐？王长老？怎么回事？”
汪明远和另一名剑堂弟子，被那位脾气火爆的王卓长老夹在怀中，三人从天而降，见两个小娃脸上惨无人色，王卓长老也是一脸凝重，镇民们赶紧围了上去，问长问短，吵吵嚷嚷。
王卓没有多言，只皱着眉头道：“此事说来话长，先将孩子们安顿好。”
放下汪明远和李齐后，王卓孤身窜入天际，赶往青莲剑堂方向，未过多时，又有三两名弟子分别被剑堂长老送回镇子。
从孩子们口中，镇民们获悉了一件大事。
青莲剑堂正被一群黑衣修士围攻，恐有灭门之祸。
消息一经传开，栖霞镇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