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月光明亮而淡然，天空繁星点点，佛家圣地之中一片祥和。白天所见的信徒大多已经下山，带走了不属于这里的喧嚣。
江小鱼跟在空闻和尚向后山走去，岩壁之上刻有万千神佛环绕，或痴，或嗔，或怒，或哭，或笑，或颠，或狂，唯有那巨大的的石佛庄严肃穆，淡看人生百态。一条引向山上的石阶出现在眼帘，拾阶而上，仿佛能够感觉到那石佛目光平静过头后辈而来，直指本心。
沿着山路向上走到一处地势平缓的石台，路过几颗苍翠的松柏，又经过一片竹海，一处四合小院静静的坐落在那里。
“这是我至善师父和几位师叔的清修之所。”空闻和尚开口道：“几位师父是性喜清静之人，便在这灵台寺后山建起了这座禅院。平日里，至善大师和三位师叔便在这座禅院里静修参禅。”
江小鱼打量了一眼四周，此处禅院颇为简素，青砖白瓦，并无多少粉饰。走进小院，两侧的禅房一片昏暗，只有正中的那间佛堂亮着淡淡的光亮。
江小鱼跟在空闻和尚身后来到亮着光亮的佛堂外，空闻和尚开口道：“至善师父，江小施主来了。”
话音刚落，佛堂之内便传出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让小施主进来吧。”
江小鱼看了空闻和尚一眼，但见其似乎并不打算一起，他便独自走了进去，而空闻和尚则站在门外，月光洒下来照在僧袍上，手中念珠缓缓转动，想要驱除自从山下归来后始终难以祛除的一丝杂念。
江小鱼迈进佛堂之中，看到佛堂之中有一看起来眉慈目善的老僧，一身月白色的僧衣盘膝而坐，正含笑的望过来，想来正是灵台寺方丈至善大师了。
“大师。”江小鱼见状不敢放肆，连忙行了一礼。
“小施主请坐。”那老僧微微一笑，并不拘礼。
再看，老僧身前摆着一个棋盘棋盘之上留有一残局，黑子白子排列分明，细看之下黑子要比白子看起来要多一些。棋盘旁有一茶壶，壶口冒着丝丝热气。
“多谢大师。”江小鱼闻言再次行了一礼，走到老僧对面坐了下来。
佛堂简陋与山下的禅房并无多少不同，佛像前的香炉内三只燃香散发着缈缈的轻烟，让不大的佛堂内飘着淡淡的檀香。头顶的长明灯内添满了香油，跳动的焰苗微微跳动，带来几分安心的感觉。
“小施主请坐，今日可休息的还好？”
自迈进佛堂，老僧的目光便一直跟随在江小鱼身上，目光中的和煦，让他心中的紧张去了大半。
“嗯。”江小鱼点了点头，道：“晚辈已经休息好了。”
“那就好。”老僧自然看出眼前的少年还有些紧张，也不说破，斟了一杯茶放在他的面前，再次开口道：“老衲听空闻说小施主是从青州城来的。”
“是，大师。”
江小鱼点了点头，语气顿了顿，便将青州城青州城发生的一切细细道来，末了，心中的悲意愈发难以自抑，抬起头眼中已经带了几分恳切之意：“弟子会洗衣做饭还能做许多杂役，只愿大师能够收留弟子，传弟子本领报仇雪恨。”
“唉。”
老僧静静地听江小鱼说完，口中不由地轻叹一声，不过这毕竟是青城剑派之事，外人也不好插手，微微沉吟了片刻，道：“这件事过错已经铸成，但修行一事不急于一时，也不是老衲不愿传施主佛门功法，只是施主如此执着于仇恨，未免会失了本心。”
江小鱼眼中的恳切渐渐散去，脸上变得沉默了下来，老僧所说的与空闻和尚一般无二。老僧见状也不催促，端起茶壶又为他面前的杯子添满。
可是何又为心？
待他再次开口，声音多了几分低沉：“那大师可否告诉弟子，是茶苦，还是心苦？”
“那施主以为人们喝茶是为了苦么？”老僧脸上的微笑始终未变，反问一声道。
江小鱼闻言再次沉默了下来，老僧见状也不催促，过了好久才又听他开口，满嘴苦涩：“大师还是希望小子放下仇恨么？”
“问题不是我希望什么，而是施主想要什么？”
老僧言罢，暗自叹了口气，有些事情终究他人说了不算，只有本人才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或许有时候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亦或是真正放不下的是什么。
一抹痛苦之色出现在江小鱼的眼中，心中隐隐明白他放不下的不只是仇恨，还有对自己无力的痛恨。他总是惹大嫂生气，也无法保护大哥，更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小环最好的选择，甚至从出生的时候都被父母嫌弃只能孤身一个人在青州城长大。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禅房内的檀香依旧袅袅，长明灯的灯焰跳动，正如江小鱼此时的心境。
“死者已逝，生者还在，希望小施主不要被自己的仇恨左右，放下执念向前看。”老僧看了江小鱼一眼，但见眼前少年的眼中黑白分明，不由心底再次轻轻一叹，一个人的心意已定恐怕不是一时半会所能够做转变的：“施主不必急于寻求答案，老衲平日里就在此处禅院，施主随时可以过来。小施主若是没地方可去就在寺中长住，灵台寺任何地方皆开放，小施主感到烦闷也大可到处转转。”
“多谢大师。”
禅房内，江小鱼收回心神，声音已是有些沙哑，只是他心中依旧没有答案，而后朝着老僧行了一礼向门外走去。不过，就在他快走出门口时，身形忽然一顿：“大师信佛，可否告诉弟子这世间是否有六道轮回，是否有极乐净土，是否善者往生极乐，是否恶者永堕轮回？”
“心中有善，这俗世便是极乐净土，心中怀恶，这天地不过是无尽牢笼。若心怀缅怀，那人是不是在极乐净土小施主何必太过执着。”
话音落地，江小鱼沉默了几息，毫不犹豫的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
老僧缓步走到门外目送江小鱼的离去，叹了口气：“山路难走，你去送江小施主下山吧。”
“是，师父。”
空闻和尚一直就在门外，闻言躬身应道。
平静下来的禅房内响起老僧的一声叹息。“真是一个倔强的孩子，可惜若以仇恨饲心，前路恐怕会越发的偏离正道！”
待空闻和尚将江小鱼送下山再次回到小院，却见老僧站在悬崖边上望着山下镇中的万家灯火默然而立。
“至善师父。”
空闻和尚来到老僧身旁，但见老僧目光深邃而沉寂，如一潭湖水流转于眼眸将天地万物映入眼底。
“自从你从山下回来，始终有一丝疑虑凝在眉间，心中的疑惑是否业已想通？”
就在此时，老僧开口打破静谧。
“弟子愚钝，这几日始终难解心结。”
空闻和尚宣了一声佛号：“弟子此次下山除妖实为魔教妖人设计引弟子而去，弟子每次想到吴家村那些无辜的孩童便是间接因弟子而死，便会心魔顿生，难以自抑。”
“世人皆有疑惑，何来愚钝之说。”
老僧远眺星空，周天星斗争相闪耀，万千星光映入他眼中勾起他的一丝伤感：“修佛之人虽讲究不沾因果，自在清静，可是尘事如潮，谁又能一苇渡江呢，孰能尽随人意，但求无愧于心罢了。”
说着，老僧转过身面向空闻和尚，一双眼眸在黑暗之中流转着佛家大智大慧：“你可还记得你空智师兄?”
空闻和尚点了点头，又听老僧接着说道：“当年你空智师兄心性佛法上的领悟皆不下于你，两百年前血河老祖横空出世，一场正邪大战将佛道魔三家都牵扯进去，那次旷古绝伦的魔道之争持续了数年，方圆数百里的生灵毁于一旦，无数无辜的百姓受难。空智心中产生的一缕执念始终参悟不透。”
空闻和尚静静地听着，低首不语，而老僧叹了口气，再次开口，道：“我还记得当年空智在大雄宝殿质问你至明师叔：‘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魔道杀人也是杀，佛道杀人也是杀，既然都是杀人又何来佛魔之分？’，你至明师叔性格刚烈大声呵斥他，空智据理力争，不肯退让半分，师徒两人两人差点兵戎相见。当年的一幕历历在目，至今还仿佛就在昨日。至明师弟罚空智于达摩洞中闭关十年，我本以为闭关十年，以空智的悟性应该能参透这其中的禅理。但没想到的空智当年随我师兄弟四人开山凿石十年，无一日懈怠，由此看出他性格之倔强比之这江小施主尤有过之而无不足。”
“空智闭关参悟不透，十年之期还未过半便破关而出，自断一臂后反出灵台寺，你师叔待他如亲子，得知空智如此，懊恼不已，从此游历天下再也不管这些争斗之事。”
末了，老僧再叹口气：“闭关十年不如红尘一载，此间事了，你便下山去吧。能悟多少就看你的悟性了，其余一切都随缘吧。”
“是，师父，弟子明白。”
空闻点头称是，两人言罢，悬崖之上再次沉寂下去，浓浓的夜色包裹下的神州大地只待黎明的破晓的第一缕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