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泽深处的雾气依旧，经过短暂的沉寂之后，迷雾深处的动静渐渐多了起来。
也许，这片土地上的生灵们才是最耐不住寂寞的存在，毕竟这里万年来与世隔绝，恐怕只有自娱自乐才能一解内心的孤独。生命永远不会被击败，哪怕永不见天日的死泽深处也不例外。
“……。”
远处传来一两声模糊不清的叫声。
“狪狪……。”
叫声传来，金瓶儿神色一动，望着雾气之后的黑影方向，突然朱唇轻启发出一串奇怪的声音。
一老一少不明白金瓶儿突然的的举动的意义，老者正欲出声讥讽，而少女闻声循着金瓶儿的目光方向望去，终于发现迷雾之后数道黑影绰绰约约。
“狪狪。”
“狪狪。”
“……。”
迷雾深处传来几声异兽叫声相和，与金瓶儿方才口中发出的奇怪声响相仿。
声音未落，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渐行渐近，很快那几道黑色的身影从迷雾之后钻了出来，化作不知名的异兽，三五成群。
好可爱啊。”
眼前不知名异兽其行似猪，高不过膝，叫声清昂，样子粉嫩大是可爱，无怪乎少女轻呼一声，难掩满目的喜爱之情。
《山海经·东山经之首》有言：独山又南三百里，曰泰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金。有兽焉，其状如豚而有珠，名曰狪狪，其鸣自詨。
这三五成群的异兽似乎警觉性极高，徘徊在距离几人不远处，但见其鼻子抽动，嗅了嗅却始终不敢靠近。少女话音一起，顿时将它们惊吓的身形纷纷向后退了几分，眼见就要再次遁入迷雾之中。
一道寒芒闪过，为首的那只体形稍大的异兽突然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一根银针兀自颤动不已，其他异兽见老大阵亡很是没义气地一下子作鸟兽散。于是，原本还有些许生机的死泽深处，再次沉寂了下来。
“它不会死了吧？”
少女眼中有些不忍，好在远远望去那只倒地不起的异兽胸口还有起伏，看来不过是昏了过去，脸上的低落之意稍霁。
“真没有同情心。”
老者嘟囔了一句，随后盯着倒在地上的异兽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
某人端出一副正道高人形象，大有不屑于与魔教宵小同流何物的架势。于是乎，杀兽剥皮，架火烤肉的工作自然而然的非心狠手辣的魔教妖女金瓶儿莫属。
很快，阵阵肉香伴随着声声蛙鸣虫叫传来，肆无忌惮的飘荡在空气中，勾引着好久不知肉香的馋虫的食欲。
少女一开始有些闷闷不乐，不过这种心情稍纵即逝，毕竟忧愁的情绪对心思单纯的人而言笔墨实在太重。只见她紧紧盯着眼前的烤肉，目光中满是期待。
天机老道抬起头望向远处，目光悠远而深邃，似乎此刻四周的雾气流转格外的玄妙，一如上古轩辕黄帝观风云变幻而感悟天地。只是偶尔的吞咽声响起，在这片静寂的死泽深处是那般的明显。
肉香四溢，沁人心脾。
金瓶儿探出手来在烤肉上轻轻按了按，顿时粘的两指油脂欲滴，此时虽身处荒郊野外，少了许多必备的调味料，但饶是仍算得上一番不可多得的美味。
不过，围坐在篝火旁三人却是心思各异。
少女心思最是简单不过，见状目光中的迫不及待之色更重，毫无做作之意，而金瓶儿将手指放在唇间在口中吮了吮，目光斜视老者，眼中万千风情，当真称得上是顾盼生辉，看的某人却是心头大为火光。
“小环妹妹，来。”
金瓶儿且不管天机老道眉头青筋跳起，吃吃一笑，撕下一块肉便向少女递了去，口中还不忘提醒一声。
“慢点，小心热。”
可惜话未说完，少女已迫不及待的将烤肉接在手中，无奈烤肉上的余热还未散尽，烫的她连忙倒起手来，不由地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嗯，好吃。”
少女一边狼吞虎咽地将烤肉塞进嘴里，一边口齿不清的说道。
大半个月风餐露宿不说，无奈干粮啃起来又冷又硬，即使清心寡欲的和尚在这片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久了也会见不得半分荤腥。金瓶儿见少女吃罢仍意犹未尽，便又撕下一块来递了过去。不过另外某人却是没有那么好的待遇。
“哼。”
口中冷哼一声，天机老道身在一旁，对少女如此轻易的被他人的虚情假意收买的行为颇为不屑，只见他目光睥睨，伸出手来捡最肥的后腿处狠狠的撕下来一大块肉来，用以坚定地来表达大丈夫威武不能屈的气概。
“前辈用的可是天衍宗的符篆之术？”
金瓶儿对天机老道的脸皮厚的实在有些出奇的行径早有领教，也不奇怪，开口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
天机老道面露惊骇，看着金瓶儿仿佛见到了鬼一般，惊讶之余手中猪腿差点脱手而出。
金瓶儿满目灼灼，正欲看对面的老道士如何矢口否认，却不料天机老道脸色一收，随后摆出一副了然于胸的姿态：“也是，想我天衍宗符篆之术天下无双，正如黑夜中的点点萤火，被你一眼认出来也不奇怪。”
说着，天机老道已经站起身来，背手而立，一脸算你还有几分见识的表情。当然，若是没有他背在身后的手中握着一条咸猪手的话，应该更有说服力。
“没想到，已经消失千年前的天衍宗竟然还有余孽残存世间。”
即便金瓶儿对老者的厚颜无耻心有准备，但还是忍不住无语一番，再次开口语气中多了些许感慨。
天机老道闻言仿佛被夹到了尾巴一般跳了起来，连连向地上吐了几口唾沫：“呸呸呸，你才是余孽，你全家都是余孽。”
某人骂声正酣，过了半晌才陡然发觉眼前人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教妖女，不由地一下子住了口，偷偷的瞥了金瓶儿一眼，发觉对方有些心不在焉，连忙趁她未注意时缩了回去。
少女的目光在自家爷爷和金瓶儿之间打量了几番，却是想不明白为何一个一惊一乍，一个骂不还口。
“赶快吃你的吧。”
天机老道见少女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徘徊，眼珠子咕噜噜的乱转，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顿时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言罢，他偷偷的打量了一眼对面的金瓶儿方向，但见这位魔教妖女略略地出神，地上的篝火映在她的脸上愈发的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竟有些萧索之意。
花开百日群芳妒，一朝败尽谁人知。
岁月无情，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门派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正道门派如此，魔道之中因为彼此相互倾轧，门派更替更是如此。君不见，八百年前的拜血教声势何等风光，却终究免不了昙花一现。姹阴派在阴后闭关后，门内弟子各怀心思，势力渐微，沦为魔教三大门派之末。一个人心思再玲珑剔透，面对这种不可阻挡的衰败恐怕也会心生无力吧。
之后，老者再也不理会二人，旁若无人的大快朵颐起来，而少女偏着脑袋循着金瓶儿的目光望去，却发现迷雾之后还是迷雾，永远看不破也看不透。正如人眼中黑白分明，淡淡的雾气阻隔将这片天地完美的分割成无数个不同的世界。发生过的，正在发生的，甚至是将要发生的一切都将湮没在时间之中。
或许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亦或是大人的世界真的很难懂。少女思索了片刻最终一无所获，便索性不去想了。
很快，眼前被两人一扫而空，饭饱之后鼾声四起，天机老道翻了个身，找了一个更加舒服斗得姿势继续他的春秋大梦。少女盯着篝火许久，亦是渐渐抵不住睡意的来袭，靠在他身旁睡去。
夜色再次归于平静，但并不孤寂。四周的虫鸣声与呼噜声交织在一起，为这片久不见人迹的土地带来一丝别样的生气。场中篝火跳动，偶尔可见点点花火炸裂开来，又很快随风消逝。
噼啪。
又是一声火光炸裂的的声音响起，将金瓶儿从一片失神中惊醒。
这一出神竟是不知不觉间过去了良久，待她回过神时四周早已鼾声雷动。金瓶儿借着跳动的火光，目光落在对面一老一少的身影之上。天机老道此时与一个普通老者无异，而少女脸色恬静，挂着一丝独属于年少的懵懂，一声叹息在这无尽的黑夜之中回荡。
一夜无话。
太阳从东方升起，正如日暮时又会在西山落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或许是清晨的缘故，四周的雾气愈发的稀薄，头顶太阳轮廓依稀可辨，偶尔一阵微风掠过，带着一份不属于死泽的清新。
“小环，姐姐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向前再走上半日，如果快的话应该能在正午之前赶到死泽边缘。”
三人就这样走着，金瓶儿突然脚下放慢。
“啊？！”
少女没想到分别来的竟是如此之快，心情不免有些低落。
“姐姐还有些事情要办，以后记得要听你爷爷的话，虽然他既小气又贪财，有时候还厚颜无耻。”
金瓶儿拉起少女的手，丝毫不看天机老道身在一侧脸色垮的像是霜打的茄子：“有些事情多听一听也无妨，但也不要全听他的。”
少女闻言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立刻破涕为笑道：“知道了，瓶儿姐姐。”
金瓶儿对少女交代了一番，大半是告诫她做事要多留三分心眼，即使亲近的人也不可毫无防范，不要被人骗了当枪使了还不自知。
末了，她转过头看向的少女旁边位置，还未开口便见天机老道已经抢了先：“我知道，我既小气又贪财，有时候还厚颜无耻……。”
“……。”
厚颜无耻见过，但没见过这么有自知之明的厚颜无耻，金瓶儿对此已经麻木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管少女如何依依不舍，但路总有尽头。金瓶儿目送天机老道和少女的背影一前一后渐行渐远，直至完全看不到踪迹，再抬起头时眼中已经带着几分冷意，那个魔教妖女又回到了她的身上。不见她如何动作，身形一起一落便消失在迷雾之中。
或许，对于魔道中人而言，片刻的岁月静好已是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