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小桑就起床了，穿好衣服，把睡觉时铺在干草上的那块狍子皮披在身上，拿上小猎刀和弓箭，然后牵着马就出发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马儿带着她向北走了七八里，来到山脚下的盐场。

小桑把马儿拴在远处的小树上，然后盐场边缘坐下，用狍子皮盖住身体，以遮挡清晨的露水。

所谓盐场，是猎人们设置的死亡陷阱，他们在鹿群的必经之路上选取一块平地，挖出一个个小坑，把盐放进去，然后守在不远处。由于盐是鹿的必需品，一旦遇到，就会拼命地舔食，从而放松警惕，这时等在附近的猎人就射出致命的箭矢。

这些都是父亲交给她的，通常男猎人们打猎是忌讳有女人参与的，他们认为女人更适合捉一些小猎物，比如灰鼠。但父亲猎鹿的时候总是喜欢带上她，手把手教她射箭、追踪、制作陷阱。等到小桑猎杀到第一只鹿的时候，父亲又手把手教她怎么剥皮，怎么剔骨，怎么制作肉干。还有怎么搬运大个头的猎物，相比于骑马和马车，父亲更喜欢船，他说船是最省力的，也是最能考验人的智慧的。

森林里的水汽很重，狍子皮的短毛上很快就结满了露珠，变得沉甸甸的。

一群鹿出现了，它们很快就发现了小桑刚刚放好的盐，但没有立刻靠近，只是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小桑压低身子，慢慢移动到一棵大树后面。

一头小鹿失去了耐心，迈步向前，去舔地上的盐，头鹿没有制止，于是其他的鹿也都开始低头舔盐。

头鹿还是没有放松警惕，举着它那对漂亮的大角，趾高气昂地观察着周围。

小桑选定了自己的目标，那是一头快要成年的公鹿，头上的鹿角快要长成，马上就有资格挑战头鹿的地位了。

搭箭，拉弓，瞄准，放！

鹿群四散逃离，只留下那头公鹿在地上痛苦地挣扎，一支箭精准地射中了它的左眼。

小桑走近它，蹲下来用膝盖压住它的前腿，抽出小猎刀准确地扎中了心脏。然后轻轻地抚摸着那条健硕的脖颈，直到它另一只眼睛也永远地失去光彩。

接下来，小桑把鹿皮完整地剥了下来，鹿肉则切割成细长条，挂在树枝上沥血。

吃了几块鲜肉后，小桑用小猎刀顺着筋骨把鹿的脖颈截断，把鹿头挂在一个高高的树杈上，用绳子固定好，这样它的魂魄就可以慢慢消散在风里了。

把之前剥好的鹿皮扎成一个口袋，再把沥干血的鹿肉装进去。小桑取出一根绳子，一头绑紧装满肉的鹿皮口袋，另一头甩过一根粗壮的树枝，把马儿牵过来站在口袋旁边，然后拉绳子另一头，把口袋吊起来，马儿很懂事地走到口袋下方，小桑松开绳子，口袋刚好放在马儿肩背上。

回到家已经是中午了，小桑牵着马儿走到院子里，母亲和小姨一起从屋里出来迎接她。

“我们家小桑真是个好猎手啊！”小姨夸赞道。

“我倒希望她擅长些别的事情。”母亲对着小姨轻声感慨，然后对小桑说:“家里的肉干不是还有很多吗？怎么这么快就去打鹿？”

“手痒痒！”小桑简短地回答，然后冲小姨做了个鬼脸儿。

“这孩子！”小姨假装生气地说着，帮小桑把鹿皮鹿肉卸下马背。

三个人把已经半干的鹿肉条搭在木杆上，在太阳底下暴晒。留了一些，用树枝穿成肉串，在炉子上烤着吃。

“喝点酒吧。”小姨提议。

“大中午，喝什么酒！”母亲说。

“以前……”小姨说了个开头就打住了，马上改口:“亏我新做了药膏就给你们送过来，连口酒都讨不到，嗨，这女人没个家真是不行啊！”

“桑，拿酒去吧，堵住她的嘴。”

小桑默默地去屋里拿酒。她走远后，母亲瞪了小姨一眼，作势要扇她巴掌，小姨自知说错了话，伸出手打自己的嘴巴。

“听说湖那边发生的怪事儿了吗？”小姨喝了酒之后，话更多了。

“什么怪事儿？”母亲不解地问。

“你还不知道吗？”小姨比她还诧异，“整个河岸的人都知道了，就没人跟你说过吗？”

“最近只有夏枞来过一次，他从来不说闲话的。”

提到夏枞，气氛就有些尴尬，小姨赶快转移话题:“这可不是闲话，这次是实打实的，丁灵人抓了二十几个野人在湖边献祭，这事儿你总知道吧？”

“知道。”母亲点点头。

“这献祭没献成，丁灵人自己这边搭进去好几百个。”

“怎么回事？”小桑瞪大眼睛问。

“哎呀，我家小桑的这双眼睛真漂亮啊！看着睫毛多长啊！”小姨说着就准备伸手去摸她的脸蛋儿。

“哎呀，你快接着往下说啊，为啥丁灵人搭进去几百个人啊，难道是野人杀过来了？”小桑打开小姨伸过来的手，急切地问，其实她昨天就听人说过这件事，但是当时她一点也不相信，以为是那个人瞎编的。

“从天上倒下来一颗流星，正好落在离人群不远的湖里，掀起来的湖水冲到岸上，卷走了上千人，有些人活下来了，有些人连尸首都找不到。”说到最后，小姨打了个饱嗝。

“你都是听谁瞎说的？”母亲问。

“后边还有更邪乎的，话说拉穆萨满带着人划着船，去流星那查看，从那里带回来一个人。”

“一个人？”小桑接过小姨递过来的酒袋，正准备喝，被母亲一把抢走了。

“对，一个男孩，年龄不大，但是非常厉害，一巴掌就把丁灵人的一个千户打死了。”小姨说到巴掌的时候，加重了语气，还轮圆了胳膊做了个扇巴掌的动作。

“你小姨酒量变差了啊，这才几口，就醉成这样了！”母亲抱着酒袋不撒手，谁要都不给，最后自己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两个女人最后醉得东倒西歪，被小桑扶着进屋里睡觉去了，小姨躺在干草堆上，还在叨叨叨说个不停。

“你呀，赶紧找个男人成个家吧。”母亲说。

“你现在不是也没男人嘛。”小姨酒劲儿彻底上来了。

“瞎说什么呢？”母亲被她这么一说，瞬间清醒不少，赶紧低声制止她。

“三年了！三年了！”小姨嘴里念叨着，很快就睡着了。

小桑坐在火炉旁，眼睛盯着火红的木炭，伸出手感受着炙烤的感觉。

等到屋里安静之后，她走进马儿住着的木屋里，跳上马槽，伸手在屋顶的草堆里翻找。

啪！

一只船桨掉了下来，看上去颜色很深，有些干裂的纹路。

很快另一只也找到了。

小桑拿着两只桨出了小屋，把桨放在院子里，然后进屋取出了先前装好的那个狍子皮口袋，又往里面塞了身羊皮袄、羊皮裤。在大屋的围炉旁，找到了小姨带来的药膏，然后检查了弓箭，又拿了一只水袋，一大捆肉干。出门的时候，看到掉在地上的酒袋，犹豫了一下，也拿走了。

小桑背着这一大堆行李，一口气走到河边。

那条船还在。

把行李扔进船里，解开绳索，她自己也跳了上去，小船向河的中心飘去。

架好船桨，小桑向自己家小屋的方向张望，什么也没有看到。她抽出小猎刀，挽住自己的长发，从中间割断。

她举起割下来的头发，伸开手，无数发丝随风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