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营地，小桑先去了小姨家，刚进院子，就闻到一股草药特有的清新中略带苦涩的味道，看来是小姨回来了。

放好水桶，小桑来到石屋前，推门就去了。

“小桑回来了呀！坐吧，木盆里有奶，自己舀了喝。”小姨看了她一眼，接着忙自己的事。

小桑把奶盛到木碗里，端起来一口喝光，嘴唇上多出两小撇儿白胡子，然后靠着一张木案，看小姨忙活。

小姨正在炒制新采的草药，她把一个敞口的陶盆架在炉子上，用文火加热，然后把草药成团地放进去，一边揉搓，一边翻炒。

“裙子怎么湿了？”

“下水摸鱼了。”

“最新配药膏了吗？”小桑问。

“没顾上呢？”小姨头也不回地说。

“哦。”

“明天配，配好了我给你们送点。”

“我来拿也行呀。”

“不欢迎我啊？”小姨假装生气。

“欢迎欢迎，大山都拦不住你，我家的院墙算啥。”小桑说完扭头跑出屋外，一阵风似的。

“这小丫头。”

回到自己家，还没进院门就听到叮叮当当的敲打声，草棚下面，母亲正在砧板上敲打铜片，旁边已经打好了一些，那些铜片有大有小，大的跟小孩子的手掌差不多，小的只有成人的两个拇指那么大，每一片上都带有四个小孔。

小桑把水桶放进草棚，把马车领进木屋，解开马具，往马槽里添了一筐草料，几把豆子，又在马槽旁方了一个盛满水的木桶。做完这些之后，直接回屋去了。

母亲一直专心于自己的工作，好像从来没有指望过小桑过来帮忙。

小桑进屋之后，打开一个大木箱，把里面装着的旧衣服全都扔出来，打开箱子底部的小隔板，拿出两把小猎刀，然后把旧衣服一件一件地放回去，每放一件就检查一下，最后留下了五六件，抱着进了里屋。

所谓里屋，其实就是用草帘子隔出来的两小间卧室，平时母亲睡一间，小桑睡另外一间。

小桑把两把小猎刀和那几件衣服全都仍在自己睡觉的干草堆上，从角落里找出一个狍子皮做成的口袋，把那几件衣服塞进去，有两条裤子，两件上衣，一件羊皮袄，都很宽大。装好之后，她犹豫了一下，把其中的一条裤子又拿出来，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太长，就用小猎刀截掉两节裤腿儿，再比比，合适了。替换掉自己的湿裙子，用细皮绳把裤腰和裤脚系好，走了两步，两条腿像走在风里，感觉很不错。从墙上取下自己的弓和箭袋，就出门了。

“干什么去？”母亲叫住她，看到她穿的裤子后，皱了皱眉。

“打猎去！”小桑简短地回答。

“别上山！就在北边林子里转转，待一会就回来。”

小桑已经走远了。

她确实没有上山，在林子里打了几只野鸡就回来了。

这时已经是下午了，小桑背着野鸡来到杨老头家，这里靠近林地，处在营地的最北边。杨老头正在切一块黝黑的野猪皮，他先把内侧的油脂刮掉，只留最外层的半透明的表皮，再把这些表皮切成小丁，切好之后放进旁边的陶罐里，加水熬煮。

“换两袋箭。”小桑把野鸡扔在旁边的地上。

“一袋。”杨老头看都没看。

“两袋！”小桑拾起野鸡，在杨老头眼前晃悠。

杨老头终于看了一眼头也不抬地说：“一袋半。”

“一袋箭，三根弓弦，要鹿皮的，不要牛皮的。”

“你干脆直接抢算了！”杨老头瞥了她一眼，侧过身去，继续切猪皮。

“我要是能打得过你，还用得着你提醒吗？”小桑跳到他跟前，拿起一块猪皮，闻了闻，拽了拽，扔回去，又拿起另一块儿。

杨老头停下手中的活儿，仰天长叹，“两根！”

“好咧！”小桑立刻跑进杨老头屋里，翻箱倒柜，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叮铃当啷乱响。每响一下，杨老头就肉疼一下。最后，小桑拿着两根弓弦，箭袋塞得满满的，离开了杨老头家。

小桑走回自己家的时候，发现栅栏上拴着一匹马，接着看到院子里，母亲正在和一个男人说话，她准备转身逃走。

“小桑回来了！”男人看到她了。

她只能硬着头皮进入院子，对着那个男人点头屈膝，“叔叔。”

男人名叫夏枞，是小桑父亲的亲弟弟，也是他们十几户人家的族长，年纪不大，但精明强干，老成持重。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夏枞有些尴尬，又对小桑的母亲交代了几句，牵着马走了。

“他是来送皮绳的。”母亲的解释有些多余。

小桑用鼻子嗯了声，把弓箭放在一边，走到炉火前，往里面添了一些木炭，又在木炭上撒上满满一层矿砂，然后坐在地上用狍子皮做成的气囊鼓风，木炭很快燃烧起来，变成了红色。

过了一会儿，炉子下方的小孔源源不断地流出暗红色的液态金属，通过一根细管浇注进一个个泥范中，等冷却之后，打碎泥范后就得到了一个个巴掌大的青铜片。

小桑拿起一个尖头锤，尖的一头放在青铜片的一角，母亲拿大锤敲击尖头锤，很快就在青铜片上打出了一个小坑，然后翻过来敲打，就打出了一个孔。再在其他三个角重复这个过程，一片青铜盔甲的甲片那就做成了。用牛皮绳穿过青铜片上的空，把它们一片一片地连接起来，就可以做成一件盔甲了。

做成一件半身甲，通常需要上百片青铜片，打造和编制都很耗费时间，几乎全部工作都由匠人们独立完成，他们还需要外出打猎和照看牲畜，通常一年到头，完成两件就很不错了。

不过小桑不喜欢制作盔甲另有原因，主要是受她父亲的影响，父亲还在家的时候，他们族从来不制作盔甲。

最开始，有一个族的人做出盔甲后，拿到南方卖给了匈奴人，赚了大钱，于是其他族也纷纷效仿，很快就兴起了制作盔甲和匈奴人交易的风潮。

父亲始终没有参与，同时也禁止族人参与。

父亲的手艺是极好的，但他不喜欢用青铜，更不喜欢盔甲，他认为使用盔甲的人，无非两种，懦夫或屠夫。他喜欢铁，用铁制作出来的工具既坚韧又锋利，后来他更是喜欢上了陨铁，为了找到更多的陨铁，他几乎翻遍了周边的每座山，甚至开始和北方的野人交往。

但他搜集到的陨铁根本没有办法使用，用现有的工艺，连把陨铁烧红都很难做到，更别说锻造了。

于是父亲又开始向南方的崇山峻岭出发，他说在那里的高山峡谷中，有一种黑色的石头，燃烧起来比木炭要热得多。

族里的人都说小桑的父亲疯了，不再适合当族长，应该让更有能力的人来当，于是大家都推举夏枞。

小桑的父亲不再是族长，反而更自由了，有时候一两个月都不回家。

这时族里的人又说他连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也不能胜任了，但在小桑心中，他始终是一个好父亲，也是一个好族长，他决定一件事，只听从自己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