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网，个人房间。
施楠不复往日活蹦乱跳的模样，此刻面色潮红地瘫坐在地。她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有诸多困惑，但仔细回想推敲，记忆总是模模糊糊。
总结而言就是，不记得了。
明明就是刚才发生的事情，自己怎么会不记得呢？
施楠上下颠倒着，有气无力地房间里飘荡。
刘白问她：“你也不舒服？”
施楠有气无力道：“什么叫‘我也’啊……身体难受还分‘你也我也他也’的嘛……”
刘白说：“郑月晕倒了。”
“谁是郑月？”
“……”
刘白细细端详施楠的那张浓妆艳抹的脸，看她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好奇问道：“你真不记得了？”
施楠见状一阵暴躁：“哎呀你就别烦我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一天到晚阴阳怪气的怎么？”
刘白丝毫不怪她言语粗鄙，颇有耐心地解释了刚才和同事一起5v5大战的事情。
施楠听后倍觉莫名其妙：“这些我都知道啊。”
刘白更奇怪了：“那你说不认识郑月？”
“你也没解释郑月是谁啊！”
“郑月就是迷月，那个拿了MVP的猎魔。”
话音刚落，施楠一下子激动地窜了起来：“放你的狗屁，老子才是猎魔！老子的MVP！”
刘白问：“你哪来的游戏账号？”
“我用你的啊！”
“那这录像里的‘大白’是谁？”
施楠整个人都懵了，支支吾吾道：“我……我就记得是我玩的猎魔啊！第一波难道不是我干死的对面，把对面心态打崩退赛的？”
“你再好好回忆一下。”
施楠越是急躁，刘白的语气就越是镇定、缓慢。
他的情绪带动施楠，使杀马特女孩渐渐平复心情，思考起刘白所说的问题。
不想还好，一深想，更迷茫了。
刘白见她两只眼睛瞪得比鹅蛋还大，无奈问道：“你要看录像吗？”
“还有录像？”
“我特意保存的。”
“看！看！”施楠迫不及待。
刘白呼出录像功能，巨大的荧幕投放到房间的墙面上。
普通玩家很少会用到心网的录像功能，但这并不妨碍其细致到极点的功能。
整局战场每分、每秒、每个玩家身上状态如何，属性多少，技能冷却的情况全部记录其中；
时间轴细分到毫秒，在某一帧，某个角色受到多少伤害，伤害出自谁手，属于哪个技能，受到哪种攻击属性加成后又被哪种防御属性递减。
录像功能的存在，使得心网的竞技氛围额外严格，一旦较起真来，玩家的每一个失误根本无所遁形。
看录像是件乏味的事情，可施楠看得认真投入。
以她活泼跳动的个性，刘白原本猜测录像放不过一分钟，但施楠一秒不漏地看完了，甚至在细节处翻来覆去地看了数遍。
刘白很好奇她一介刚接触游戏两天的小白到底看不看得懂，站旁边刻意观察，竟发现施楠留意的细节都有其道理。
等录像播放结束，施楠抬起头来，眼神有些震惊，更多的则是迷惑。
刘白指着被系统评选为MVP的猎魔，说道：“她就是郑月，是在现实和我一起上班的同事，在游戏中则是鼎鼎有名的世界冠军。”
“放……”施楠听后刚想第一时间反驳，却想起什么似的把嘴闭上，眉头皱得更紧。
施楠沉默，刘白也没有再说更多，只按他每天的习惯翻出游戏论坛，饶有兴致地浏览起来。
《震惊！世界冠军竟以这样的方式羞辱主播……》
——果不其然，今天的战斗在灌水区掀起话题热潮，类似帖子点击不断。
玩家们的观点无非两种，要么嘲讽堂堂世界冠军素质低下，打游戏还带嘴臭，要么嘲讽工作室走狗来新区打广告造势，借了汉诺骑士团与主播血色牧羊人的流量（也许背后还没有经过主播的同意）。
尽是些老生常谈，灌水区隔三差五都会出一篇帖子痛骂冠军，别说当事人自己，就连许多路人玩家都看腻了。
就在刘白微微摇头，准备关掉，一条帖子忽然跃到他眼前。
《旁观视角剖析冠军VS骑士团一战，冠军方灵犀玩家顶级操作！》
发帖楼主自称灵犀职业爱好者，人在当场，见比赛里有两个灵犀玩家，便眼疾手快将这把比赛录制下来逐帧分析。
他坦言，这名ID叫“大白”的玩家是他见过操作最细的选手，与世界第一灵犀不逞多让，怀疑又一名职业选手加入了冠军所在的工作室。
同时，他在帖中指出各种细节以论证自己的观点。
“讲道理，光这一手卡位加压制，普通路人高手还真不一定顶得住，幽灵不算擅长操作的选手，跟灵犀打成五五开还真没办法。”楼主在帖子末端作最后总结。
一番长文剖析，向来以阴阳怪气著称的游戏论坛竟没有一个人开口质疑，大家仔细翻看这段录像，果然觉得灵犀的操作神乎其神。
“这是哪位大佬？”众人互相打听，“最近有职业的灵犀选手退役赚钱去了？”
“没听说啊，职业灵犀就那么几个人，你指的是云大还是夜大？”
“呃……这两个人好像都没有帮工作室打工的可能性。”
世界500宗师玩家，灵犀寥寥无几，除了还在职业圈里奋战的云黑城欲催、夜来疯，剩下两个都是其他工作室的马甲号。
与其怀疑职业选手退役赚钱，不如怀疑其他工作室的代练选手跳槽更合理。
见众人对自己的身份越来越感兴趣，刘白暗道不好，这是要出名？
他急忙在帖子下回复道：“单操宠物能被吹成这样，楼主是多久没看比赛了？人家世界第一都是三操四操垫个底，五操起步这水平。单操讲道理，有手就行！”
编排结束，他又另起一个账号，顶了自己一波。
“？”下一秒，刘白的回复被贴了个问号。
有人针对他这句话，阴阳怪气道：“你坛果真高手如云，单操不算操，四操垫个底，牛批！”
嘲讽刘白的话层出不穷，但有了刘白的意见风向，这帖子原本一致膜拜楼主细致，后面风向稍变，果真有许多人发表起“独立不同”的观点。
更有甚者，当场嘲讽起楼主的见识短浅。
“最多就是工作室普通打手水平。”这是二十层楼以后的论调。
施楠站在旁边看在眼里，面露鄙夷道：“你这是专业节奏的水军？”
刘白侧目：“专业谈不上，你坛风气一向如此。就算没有我，他们也会吵起来的。”
“干这种事有啥意义啊，你就那么不想出名？”
“不想。”
施楠瞪大了眼睛：“为啥？出名了当个主播，玩玩游戏还能赚钱，不香吗？”
刘白道：“不感兴趣。”
“——诶唷你特么脑壳被驴踢过吧？”施楠突然凑近了，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教训道，“明明游戏技术挺不错的，为什么老是对什么都表现得很冷漠，是因为以前受过心理创伤吗？”
刘白失笑：“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出名的，这很奇怪吗？”
施楠大叫道：“很奇怪啊！有钱不赚王八蛋不是么？我要不是以为主播更赚钱，可能早就去打职业了……”
刘白吃惊地望着她。
“看什么，不相信啊？”
“呃……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的那个‘职业圈’门槛这么低……”
“你阿的迟早一天被老子杀了骨灰扬海里去！”施楠像只猫一样跳了起来。
“你不是自己说的以前没玩过这个游戏吗？”
“我只是没玩过这个游戏，不代表我是菜鸟！”
“没玩过不就等于菜鸟？”
“靠！”
施楠伸手作揪衣领状，意识到自己碰触不到刘白的身体，随即放手：“你有本事等我熟悉了这个游戏，看看我到底菜不菜。”
“……”
刘白盯了她很久，半晌问道：“你是不是很想打职业？”
施楠闻言呆住，一向话痨的她忽然支支吾吾起来：“我……你……凭什么这么说？”
刘白道：“我看你对游戏水平和职业圈特别感兴趣。你之前为什么不去打职业？”
“……”施楠一扭头，“我才不想打职业，做主播多好，时间自由收入又高！”
刘白道：“如果你想打职业的话，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
施楠道：“你认真的？”
“嗯。”
女孩张开双手，示意道：“我现在这个鬼样子怎么去打职业？”
刘白摇摇头：“这个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意志。”
“……让我想想。”
二人言尽于此，刘白按时下线。
……
郑月本以为每天都能准时见到刘白坐在办公室里备课的身影。
没想到直至中午，刘白都没有出现。
“周老师，刘白今天是请假了？”临午饭之际，郑月向前来打印文件的周尧舜打听。
周尧舜一愣，回道：“哦，他去做‘哨兵巡检’了吧。”
郑月奇道：“‘哨兵巡检’是什么？”
周尧舜笑说：“对哦，你是国外回来的，可能不知道这个事情。社会秩序恢复了之后，大部分人都居家沉迷网络，所以社会上需要一定的人手保持稳定，以免违法份子趁乱搞事。这类人以前叫‘辅警’，现在叫‘哨兵’，刘白貌似以前当过兵，所以他经常被调去做‘哨兵巡检’”。
郑月颇为新奇地感叹：“他之前做数学老师兼教体育，还要做‘哨兵’吗？”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刘老师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呐！”周尧舜由衷表示赞叹，关于刘白，他有一万根大拇指可以竖。
郑月说：“我看他平时都不爱说话的样子，以为他是那种内向的宅男。”
“唉，刘白是老宅男了！他不是内向，是自闭，学生都有点怕他。不过外表冷，心肠还是很热的……”话说着，只见打印机一阵摇晃，停止了工作，周尧舜从中取出一叠文件来，手里摇摇，“我搞定了，下次聊。”
“嗯，拜拜！”
周尧舜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教室，刚拐出门，脸上就兴奋地扭曲起来。
“耶！耶！”他握拳猛挥。
迎面走来的秦广平看见了，不由道：“神经病啊？”
周尧舜连忙示意他噤声。
秦广平隔着办公室的窗户朝里面瞥了一眼，顿时明白了几分。
他无奈地转移话题：“齐老师回来了，不知为什么说要辞职，你要不去打个招呼？”
周尧舜听完呆住：“辞职？！”
提到“齐飞”的名字，周尧舜的脑海里立刻出现了一个与之对应的颜色——“白”。
齐飞特别喜欢白。
白衣白裤白鞋子，白色外壳的手机套，白色的车子。
只要齐飞的东西，能选颜色基本都是白色。
按理来说，这样执着于白色的人一定有严重的洁癖。齐飞自然有洁癖，但他是一个随时会放下洁癖的人。
学校老师们都知道，某年齐飞班上有名身体功能存在缺陷的学生，每遇失禁的情况都是齐飞处理的，那时候的齐飞可不在乎自己身上的衣服是白是黄。
后来那名学生也架不住生活艰苦，带上永久性的仪器，沉入心网里去了。
齐飞每每谈起他，都怀着无限唏嘘。
总之，在周尧舜心里，齐飞是一名极有责任心的正义之士。
现在是学校急需人手的时候，这种人怎么会辞职呢？
头顶天大的疑问，周尧舜赶往校长办公室，正巧在楼道口遇上齐飞。
一身雪白的运动服，修长的体型，齐飞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持整洁精神的外表。
乍一见是周尧舜，齐飞露出飒爽的笑容：“好久不见啊老周！”
“老齐你要辞职？”周尧舜批头就是直问。
齐飞点头。
周尧舜满脸不可思议：“马上开学了，你这是什么情况，你那班学生不要了？”
“这个……说来话长。”齐飞显然对在楼梯口谈话有些犹豫。
周尧舜道：“那咱们哥俩找个地方说——你下这么大决定，肯定是遇到啥心事了，快说出来让兄弟能帮帮一下。”
齐飞苦笑点头。
见他模样，周尧舜知道，齐飞还是那个齐飞，辞职的事情一定另有隐情。
二人边走边谈，一直来到教师宿舍，周尧舜明白齐飞果真有更重要的事情才决定辞职。
“原来外省这么乱了……”周尧舜的心有些沉甸甸的，“我们这些不上心网的人，看来消息落后很久了。”
在齐飞的形容下，资源枯竭的外省已经乱到了“人间炼狱”的地步，个中惨状不忍直述。
因此，原本就在犹豫的齐飞终于下定决心转做“哨兵”，坚守好自己家乡的秩序——哪怕因此放弃了学生的教育。
毕竟在生存问题面前，一切都是浮云。
话已至此，周尧舜除了表达祝福也无话可说。
二人整理好齐飞的行李，刚坐进他的车里，齐飞一手点起引擎，忽然提到：“现在省外特别流行一个传言，说是心网游戏里隐藏拯救世界的秘钥。”
周尧舜苦笑：“这种谣言不是一直都有。”
“但这一次不同。‘哨兵’组织似乎要派遣部分人手深入游戏，找出这个关键的秘钥。”
周尧舜疑惑更大：“什么叫做‘拯救世界的秘钥’？一件装备还是一个人？”
“据说是一串生物链密码。”齐飞打着方向盘，驾驶车子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飞驰，“可以破解资源枯竭的谜题。”
“……你这次出差搜集外省的土壤，结果带来的是这么个消息？”
“我起初也怀疑它的真实性，但不得不说，这个消息能在‘哨兵’组织人手紧张地情况下，还抽出部分人去游戏里探险，搞得我不信都信了。”
“你该不会就是被派进游戏里的‘哨兵’吧？”
“不知道，还没安排。”
车子驶进全封闭式的机关大院，门口的摄像头扫下二人的脸，放出绿灯。
就在二人一边聊，一边顺着大道开进时，齐飞忽然“咦”了一声，转头望向一个方向：“那是刘白？”
周尧舜顺目光定睛一瞧：“巧了，还真是！”
哨兵的办公大楼颇为气派，是以前的省级警厅大院。
刘白的身影在大楼门口的阶梯上站了不到一秒，便随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兵走了。
齐飞见状，颇为惊讶道：“刘白怎么和书记走在一起？”
“刚那是书记？”
“你不认识吗？”
“嗨！我一升斗小民，哪里会认识书记？”
撇去粗神经的周尧舜不管，齐飞望着办公楼那气派的大门喃喃道：“刘老师……有点背景呐？”
现在可能公开的情报——————————————
施楠曾经有一整个主播团队，分别直播游戏、户外和吃播。
收入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