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谢诚也得知了皇帝的遗诏，只不过他的渠道有些不同，并不是由小太监送来的，而是由新晋‘名臣’，内阁首辅关渭，亲自登门给谢诚送的。

谢诚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关渭当起了‘小黄门’，他这次来肯定是有其他的目的。谢诚暂时没有理会，而是先展开了手中的卷轴。

看过了皇帝的遗诏，谢诚才明白，皇帝之前并不是做无用功，所有的一切都是皇帝想要易储的征兆，只不过群臣都没有发觉罢了。可...，可谢诚仍有疑虑。他还记得那日，他与叶宏文两人最后一次面见皇帝时的谈话，皇帝的言语之间有提拔谢诚，以平衡严文锦等人势力的意思。那么，问题就来了，既然皇帝打算易储，应该削弱严文锦，而不是提拔谢诚。

除非...。谢诚眉毛一动，他这时也想到了，手中的这份遗诏，很有可能是被人篡改的！被人篡改地话，那眼前的这位首辅大人...，首辅？呵，恐怕势力不小啊。

但是，在情况没有明朗之前，即使对方的势力再大，给的好处再多，谢诚也是不可能轻易加入的，免得到时候引火烧身。更别提先前谢诚对关渭的调查始终没有头绪，这就足以证明关渭背后的势力绝非光明磊落之辈。偷偷摸摸，一看心里就没想着正道。

不过...。谢诚心念一转，这倒是个难得的机会。严文锦他们没能掌权，谢诚预料中最危险的情况没有出现，不论关渭能在这个位置上待多久，谢诚都有时间接着布局，或许还能开启改革也说不定呢。但这一切都要有个前提...。

也许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关渭轻咳了两声，开口说道：“本阁，咳咳，本阁就是这遗诏中所说的，辅！政！之！臣！”他把这四个字咬的极重，生怕谢诚注意不到似的。

“恭喜，恭喜。”谢诚被打断了思绪，下意思地恭维了两句。

“谢大人，上次本阁同你说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那个小举人可已经是工部员外郎了。本阁的诚意可就在桌面上摆着，谢大人，你是不是应该投桃报李了？”

“多谢，多谢关阁老。”谢诚熟练地假笑着，思维却在急速的运转。该怎么才能同关渭一党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呢？谢诚想借这这股东风，干自己的事，可关渭又不是傻子，自己这种只拿好处却不想承担风险的行为他不会看不出来，既然看得出来又怎么会同意呢？必然会要求自己拿出‘投名状’。

谢诚陷入了极度的纠结之中，只好暂时装傻，推说道：“投桃报李？关阁老什么意思，谢某没有明白。”

关渭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你跟本阁装什么傻？你谢诚在朝廷混了这么多年都没出事，还能爬到阁臣的位置，不是个人精怎么能做得到？分明就是推脱之词！可气归气，关渭没有忘了王炳交代下的任务，他自己也能看清朝廷的局势，现在，还是不要轻易树敌才好。

王炳与严文锦的想法正好想法，现在他最怕的就是庆国公得了理由玩‘清君侧’的把戏。

王炳一开始是想将庆国公控制在京城内的，等到新帝登基之后，或是让其回建安，或是随便找个地方远远地丢出去，实在不行就做个案子，将庆国公牵连进去，手中握着皇帝和内侍府，王炳干什么事都方便的很。

怕就怕庆国公回到京郊大营，到时候内侍府进不去，大臣进不得，皇帝不能进。等到那个时候，局面真的就不好收拾了，王炳必须要忍下这个威胁，小心翼翼地布局，有时候甚至不得不美化一下他自己，才能不给人以口实。

唉...，关渭暗自一叹。王炳当初虽然做好了准备，在国公府门外留下了十几个内侍府的番子，但是谁也没想到，徐毅他竟然敢当街杀人，杀的还是个百户！得到没能拦住徐毅的消息之后，关渭这才将给谢诚传达消息的小黄门叫了回来。也得亏谢诚之前去巡视了京郊的粮仓，今天才回京，否则关渭还真赶不上这一茬。

“谢大人，关某不是傻子，也不想同你打官腔，新朝新政，本阁需要助力，天下又不止谢大人一个有改革之心，也不止谢大人一个有成事之能。”思索了半晌，关渭还是决定摆出架子，最后再威胁一次谢诚。他之前当工部尚书的时候就要看谢诚的脸色，现在都成了内阁首辅了，怎能甘心还被谢诚压制？他冒着极大的风险投靠王炳，就是要改变这种情形。

谢诚听见这话，知道已经没有再推诿的余地了。关渭这次能亲自来，就意味着给自己下了最后通牒，无论如何，必须要战队了。

“关阁老，少安毋躁。”谢诚继续陪着笑脸，安抚了关渭后说道：“改革之心，谢某确实有，成事之能，谢某也自认不必其他人差。承蒙关阁老看得起谢某，在下焉敢不效命？”

关渭之前在朝堂上虽然不起眼，可也不是傻子，多年的耳濡目染之下，他对于政治交易的精髓多少也掌握了一些。谢诚翻来覆去所说的，其实就是改革的事会支持，并且会尽力办好，至于其他的事....那就不要提了。

老奸巨猾！关渭虽然心里暗骂，可还是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的。只要你办了事，自然会留下痕迹，到时退不退出可就由不得你了，关渭暗自琢磨着。

屋内的两人各怀鬼胎，却又热情似火，让不知内情的人看见，还以为两人是多年的老朋友呢。

此时，一名不知内情的仆役就站在会客厅的门外，见厅内主人正谈的热络，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打搅。可...，可是不打搅的话，他手中的信又十分紧急。纠结来纠结去，仆役咬了咬牙，伸出手敲了敲门框。

“什么事？”

出乎仆役预料的是，谢诚的语气并没有想象中的责怪，反而..有一丝....解脱？

“回老爷，柳州那边来信了。”

注意到谢诚看向自己的眼神，关渭耸了耸肩，说道：“谢大人，你忙吧，本阁这就告辞了，希望日后，你我同在内阁为新帝分忧。”

“自然，自然。”

看见关渭走后，谢诚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眯起了眼睛像是在琢磨着什么。仆役手里举着一封信站在一旁又陷入了刚才的纠结之中。好在，这次没有让他太过为难，谢诚先一步清醒，从仆役的手中接过了那封信，展开来看。

一看之下，立时大惊！

林辅生命垂危？！

谢诚愕然地瞪大了眼睛，茫然地攥紧了手中的信。

林辅万一要是扛不住，薨了，谢诚的根基必然受损！严文锦的身旁有庆国公，叶宏文的手下有陈知同，他们两派都有武勋，都有兵权，林辅要是没了，谢诚可就没有武力根基了。还有更严重的情况，如果操作得当的话，已经被按下去的于正阳很有可能就此复起！

按例，林辅的大儿子林勉会优先继承兴安伯的爵位，根本没林然什么事，谁让人家是嫡长子呢？林勉，呵，是于正阳的得意门生啊。爵位，就代表统兵的资格。平民出身的将领，最多也就干到营级将领，譬如柳州边军的郑大成，这是立国以来就有的规矩。谢诚虽然对这个规矩也有不满，但是却很能理解。

皇帝对各个武勋知根知底，又能时不时地展现自己的恩德，降低被造反的几率，何乐而不为？况且武勋们大都从小就学习兵法，长大了又多在军中历练，打仗的本领或许不会太高，但也不会糟糕的一塌糊涂。

“唉~。”谢诚一声长叹，惆怅地摇着头。他现在倒是很羡慕严文锦那帮人，文有三十多年的礼部尚书，武有天下闻名的庆国公，掌控着刑部，还有下面各个州府的助力。而谢诚呢？自从和叶宏文分道扬镳之后，朝中能说得上话的文臣，也就只有他自己了，现在林辅又快不行了，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他是真的很羡慕严文锦，‘祖宗之法不可变’，不知道有多轻松。而谢诚呢？每改变一步都要看周围人的脸色，时刻提防着身边的风险。就算是这样小心，还是被人逼得不得不站队。说实话，谢诚不敢不答应，关渭的态度已经摆明了，在他眼里，只有敌人和自己人的区别，根本没有什么中间派。也对，篡位之臣嘛，心中有鬼自然没有容人之心。

谢诚长出了一口气。此时他又有些庆幸，幸好今天没有当成忠直之臣，还有机会帮助林然夺得兴安伯的爵位，给谢诚自己保留住一份军权。只是...只是真要借助关渭之手，就毫无退路可言了。

本来就没有，谢诚自嘲地笑了。

就在谢诚因为林辅的伤重而开始谋划后路的时候，柳浩紧赶慢赶地终于到达了柳州城。还好，他见到了林辅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