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柳州的局势最近有些好转，是吗，谢卿？”
皇帝怎么突然问起柳州了？谢诚有些不解，柳州最近也没什么急事啊？由于摸不清皇帝的意思，谢诚只好谨慎的回道：“相比以往来说确实有了一些好转，但要想彻底平静还需要一些时日，陛下不可操之过急。”
赵承允点了点头，把目光投向了叶宏文问道：“叶卿觉得新科状元怎么样，是否可堪大用啊？”
“从学问上来说确实是难得的人才，至于其他的...，左志法这人还没有担当什么职位，老臣愚钝，并没有看出来其人于治国理事方面有什么才干。”叶宏文同样有些抓瞎，只好随口应道。
“嗯。”
赵承允敷衍着回了一句，就不再说话了。正午的京城正是人声鼎沸之时，可太极殿中却安静的可怕。
叶宏文和谢诚两人悄悄对了个眼神，互相都看出了对方的疑惑。皇帝这是唱的哪出啊？分别问了每个人一个问题后，就不说话了，也不让人走，君臣三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干耗时间？
两人之中叶宏文倒还好些，他到现在依然认为皇帝把新科状元安排进翰林院是要从新重用他的意思，自然有恃无恐。可他却没有想明白，就算皇帝从新重用他，也持续不了多长时间了，等到新皇登基后还会有叶宏文的位置吗？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或许叶宏文想明白了，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相比叶宏文来说，谢诚就没有那么淡定了。他现在很慌，脑袋里各种想法层出不穷。谢诚努力回想着最近自己的所作所为，最有可能的就是违背皇帝的意愿，经营柳州了。其次就是上次殿试那个事，不对，如果是那件事的话，现在坐在自己身边的应该是于正阳。
那究竟是什么？柳州好转...，庆国公...，叶宏文...。谢诚一愣，他好像突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甚至也知晓了叶宏文坐在他身边的原因。
“陛下，臣觉得镇南卫在柳州的行动有些拖沓了，是否应该下一道诏命催促一下？”
“诏命就不必了，你给林辅去一封信就好，没有人会放着功劳而不去挣的。”
“臣，遵旨。”听见皇帝的回应，谢诚知道自己猜的没错。瞥了眼旁边的叶宏文，谢诚有些得意，看来以后‘实干派’的领袖怕是要换一换了。
叶宏文这时也明白过来，皇帝刚才的沉默是给谢诚的一个考验，也是给他叶宏文的一个考验。考验的就是谁更聪明，谁更敏感，谁更能在以后的朝廷斗争中生存下来。叶宏文知道自己已经失了先机，赶忙想要表现一番，可皇帝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叶卿，你年纪大了。”
皇帝这话说的很直白，叶宏文不用思考就能明白皇帝的意思。他隐藏在心底的那份落寞再次浮现出来，占据了他的思想，而之前他选择相信的那个想法，却已经灰飞烟灭了，原来皇帝根本没有想过从新重用自己。但叶宏文并不甘心，不甘心就此退出‘征战’了半辈子的朝堂，他还想继续努力，可刚要说出的话就再次被皇帝堵了回去。
“朕看左志法这个人很不错，身为太子伴读，想必能在朝堂上发挥更大的作用，叶卿还是好好教导吧。”
谢诚看着叶宏文的嘴张开又闭合，心中不禁有了几分同情，三十年的老臣，就要这么被束之高阁，以后都只能教学生了？转而又是一叹，或许连高阁都没有。
其实皇帝的意思很好解读，只是他们两人都犯了一个错误，他们都自以为自己很巧妙的隐藏在了朝臣之中，以为皇帝会看不出他们两人的派系。可皇帝并不傻，严文锦这帮太子党皇帝是看得清楚的，那与他们作对、唱反调的不正是朝廷中的另一党吗？当然，这其中要排除掉于正阳这个‘搅屎棍’。
再联想到皇帝刚刚召见了身为太子党的庆国公，也就不难看出皇帝是在安排自己驾崩之后的朝局了。叶宏文有一种说不出的苦闷。皇帝的制衡之术贯穿了他的一生，叶宏文正是利用了皇帝的做法，一步步小心的经营，才坐到如今这个首辅的位子。可如今还是因为制衡，他又要从首辅的位置上下来。也许这就是宿命吧。
“陛下，祁王同六皇子殿下是不是该离京了？”
叶宏文眼睛一咪，对谢诚这种急于表现自己的做法有些不满。我叶宏文还没退呢？你谢诚就已经得意忘形了？可不满虽不满，叶宏文却有些无可奈何。一步失，步步失，他的心思已经已经乱了，自然没有谢诚那么敏锐。
而谢诚呢，他现在可是兴奋的很，脑子里想的东西也很多。太子党、实干派都安排明白了，剩下的也就只有藩王皇子了，谢诚正是想到了这点，才主动向皇帝提出让其他皇子离京，想借此加深皇帝心中的好感。
“确实该离京了。老六年纪不小了，也到了该封王的时候了。”
“陛下，那要不要臣在下个月的朝会上提出来？”
“这件事什么时候轮到户部尚书来管了？”赵承允闭着眼睛躺在软塌上，有意无意的警告道：“礼部的活，谢卿你就不要去抢了吧。”
谢诚一凛，这才感觉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也明白皇帝是在警告自己手不要伸的太长。为了不让到嘴的鸭子飞了，谢诚赶忙补充道：“陛下说的在理。朝堂上，臣定当极力支持礼部严大人。”
赵承允见找谢诚要谈的事已经谈完了，便挥了挥手让谢诚先回去，他还有些话要单独对叶宏文说。
再听见谢诚的脚步声远去后，皇帝睁开眼睛，看向了显得有些坐立不安的叶宏文，温情的说道：“朕，很感谢你这三十年来为朝廷所做的贡献。但人总有老的那一天，连朕也不例外。”
“陛下...。”
赵承允伸出了手，打断了叶宏文的话头继续说道：“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无需爱卿来宽慰。虽然朕还不到五十岁，可掌控这个帝国也快有三十年了，有的时候朕也觉得累。人人都想当皇帝，可他们却不知道皇帝这个位置有多辛苦。但朕相信你知道，因为你也当了快三十年的首辅了，应该一直跟朕是同进同退的。”
“臣...，老臣....。”叶宏文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现在很难过，既因为共事近三十年的皇帝就快要死了，又因为皇帝就算临死前都在忌惮着他。可一看到皇帝温和的眼神，叶宏文又有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心中的抱怨也就更加不敢表现出来。用温柔的语气威胁人，如此矛盾的行为，也许就只有这个位置的人才能做得出来吧。
“陛下，老臣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问您？”
赵承允点了点头，有些疲惫的重新闭上眼睛，窝在软榻上的锦被中等着听叶宏文的问题。
“陛下，您到底得的是什么病？难道全天下的名医都不能治吗？”叶宏文犹豫着问道。
赵承允却没有回答，因为他不能回答。
“老臣明白，陛下还是保重龙体为好。”
叶宏文说了最后一句话，就在皇帝的示意下躬身退出了太极殿。
一阵冷风顺着打开的殿门吹进了太极殿，吹灭了赵承允身前的灯盏。有机灵的小太监想要上前从新点上灯，却被皇帝呵止了。
“奴才有什么资格点燃它？！”
殿外，叶宏文在王炳的带领下刚刚走到太极宫的拐角处。由于时间正好到了中午，宫女太监们都去吃饭了，这就使得平日时常有人走动的太极宫经历了难得的平静。
“叶阁老。”
王炳的话把叶宏文从愤懑的情绪中拉了出来，他偏过头用眼神询问着王炳有何事。
“叶阁老，皇后娘娘托咱家问您，太子殿下和七殿下两人究竟谁更适合承继大统？”
嗯？叶宏文被这句话有些惊到了。皇后为什么要这么问？难道太子和七殿下这两个一母同胞的兄弟中皇后更青睐七皇子？叶宏文努力在脑海中回想与七殿下有关的事，很可惜，他失败了。
七皇子赵子烨这个人大家都当他是个小孩子，再加上他本人平时也不显山不露水的，根本没有给朝臣们留下什么印象，叶宏文想不起来也情有可原。
但是这不紧要，因为叶宏文已经有些意动了。太子登基自己肯定是要退出朝堂的，可如果是七皇子呢？他跟严文锦那帮人并不是很亲近，如果自己在这个时候支持他，好处是很显而易见的。到时候自己首辅的位置不仅能保住，也许还有可能更进一步，完全掌控朝堂，毕竟七皇子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当然，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随后就被叶宏文否决了。原因很简单，皇帝不支持，严文锦他们不会支持。太子之位已定，就算改遗诏都是没用的，天下人都会说你得位不正，都会起来反对你，七皇子这个皇位是做不长久的。
“谁承继大统陛下早有决断，不是我等可以左右的。”
叶宏文随口敷衍了一句，就快步走开了，因为前面就是太极门了。王炳也是躬身一礼，目送叶宏文走出了太极门。
“你怎么在这？”叶宏文刚刚走出太极门，就看见谢诚正等在旁边，不由得惊讶的问道。
“当然是有重要的事要同叶兄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