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车头上，那被救少年对着杨、陆二人叩头不止。
“哎请起请起，举手之劳举手之劳——”陆承宗急忙搀扶。
“这可使不得！”那少年兀自拜道：“对二位恩公来说是举手之劳，对小人来说可是身家性命……”
“哎往里一点儿！”三人正说着，英阳跑来凑热闹。
“这位也是恩公——”那少年闻言，向车内错了错身，又是向着英阳叩拜。
“我不是、我可不是！”英阳急忙摆手：“我又没帮到什么……”
“恩公之前的义举，小人已经记在心上——”
“哎不提那个！”英阳坐上车头，叹道：“提起来就不舒坦！”
“小兄弟你坐好！坐坐！”陆承宗指点道：“你再多礼，就下车吧。”
“唔，那好、好……”少年又胡乱磕几个头，终是找个角落坐下。
“小兄弟怎么称呼？”杨简问道。
“这个……小人姓谭，叫谭洪亮……”
“别什么小人小人的——”陆承宗笑道：“你看着是比我们小点儿，可咱们都是平辈，千万别什么小人小人的——我们又不是官老爷、又没有功名在身。”
“噢唔……那好……”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英阳瞪眼问道：“又打又杀的！”
“唉！别提了！”谭洪亮一声长叹：“小的、呃、在下……”
“就说‘我’！”陆承宗纠正道。
“噢我，唉！这说来话长啊——”
“那就慢慢说——不急！”
“唉，我家就住前边那村里……”谭洪亮又是一声长叹，指道：“山里日子过得苦，本来就吃喝不继，前几年、总共两亩薄田还让王府占了……我们的地、变成他们的！然后接着由我们来种，只是每年要交更多粮食……”
“他们平空这么一划，就多收一分田赋？”陆承宗问道。
“是啊！不但得交更多的粮，这地还变成他们的了……”谭洪亮气道：“几位、呃大哥……这山里地薄、种不活什么，就种个莜麦啊、糜子啊，勉强填饱肚子，可这么一折腾，唉……我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小妹——吃不饱啊！”
“对了你吃了没？”听到此处，杨简斜身取出一块大饼递上：“先垫垫……”
“多谢恩公多谢恩公……”谭洪亮哆哩哆嗦接过饼子，吃第一口就被噎住。
“喝水喝水！”英阳赶紧递上水囊。
谭洪亮接过灌一大口，继而翻着白眼奋力下咽，只见他喉结上下半晌，总算将这口顺了下去……
“慢点儿吃慢点儿吃……”杨简心头一酸：“小口吃……”
“唔唔……”谭洪亮边吃边道：“后来实在不行，我爹和我两个哥哥就去给地多的人家当长工，我年纪小、留在我娘和我妹身边……本来这日子勉强过得，可我娘又累病了。找郎中、抓药，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本来也不值几个钱啊，全卖了——可还是不行，眼看我娘一天不如一天，我们爷几个就想着跑，往关外跑……我爹说他先去探探道，可到了边关又被擒住，被抓之后挨了顿好打、我爹就死在牢里……我们哥三个怕受牵连、连村也不敢回……”
见潭洪亮一边叙说、一边捡拾掉下的饼渣，杨简劝道：“慢点儿吃慢点儿说，不着急。”
“唔唔好好……这地没了、家没了、爹没了、逃又逃不脱、村也不敢回……”谭洪亮放下大饼、眼泪垂了下来：“可我娘这病还得治，我妹天天吃不饱、也快饿死了……这能怎么办？我们还能咋办？”
“唉！”英阳握拳，一声重叹。
“这不，个把月前从关外潜进来好多白莲教徒，说跟着他们能吃饱饭，说那关外有草有羊、还没人管……”谭洪亮抹泪道：“我们哥仨一想——我们跑不脱、可他们能带我们出去吧？于是就让我娘先在家里照顾妹妹，我们三个投了白莲，就算出不得关、先挣口吃食也行……”
“呃……这不挺好……”陆承宗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大概半个多月前吧，我们三个投了白莲教，先是帮他们跑跑腿、送送信……他们说过了这几天，那个什么青龙教主完成一件大事之后，便会率众返回关外——”谭洪亮道：“到时就会捎上我们，还可以带上我娘我妹……可……可……”
“怎么了？”见谭洪亮忽是露出恐惧之色，陆承宗追问道。
“可……唉……”谭洪亮脸色煞白，痴怔道：“我们就在前面固金山下，那有一座青龙观，里面聚了几百乡民，组成个护法大阵每日诵经……”
“诵经？诵什么经？”杨简问道。
“什么都有，我不太懂这个——我和我二哥都识得几个字，但我看不明白经上说什么……”
“你连文义都不明白……”陆承宗皱眉道：“那为何要你们诵经？”
“不知道……”谭洪亮回想道：“反正诵经时，都要坐在那个什么‘七煞化血阵’里面念……”
“七煞化血阵？”英阳好奇道：“是什么？”
“就是大殿门前广场上，用血、看起来是血啊——涂成七朵巨大莲花，然后叫乡民按顺序坐在上面念经……”谭洪亮比划道：“说这是在辅助后院地下的一座奇阵，说这青龙观地脉天生阴阵，要助那青龙教主的爱徒出关……”
“天生阴阵？爱徒出关？”
“我不知道，后院、他们不让我们靠近，有时候听那边叫得可怕，据说里面有口井、井里是个血泉，血泉里滚动的都是污血……”谭洪亮越讲越怕，声音越说越小：“每天都有乡民被送进去、再没见出来……”
“这是在搞什么？”陆承宗不懂这个，举头皱眉一刻又道：“他们这么折腾——每天几百人聚众生事、官府不管吗？”
“管啊！官府来过几次！也派过几队兵丁，都被打回去了！”谭洪亮道：“本来白莲行事不愿意明目张胆，可那教主爱徒临近功成，就不得不大张旗鼓了！”
“临近功成？要成什么……”
“后来听说朝里要派大批高手过来——”谭洪亮道：“但一来那青龙教主丝毫不惧，二来说眼看便要功成、不能离开！”
“大批高手？……”杨、陆、英三人对视一眼，立时想起经过的那片树林。
“看样子……”杨简道。
“不管他！又不关咱们事！”陆承宗道：“前面绕开就行了……”
“也可以离远些——看看热闹！”英阳兴奋道。
“你啊……”陆承宗点头道：“也对！离远些看热闹也无妨！”
“少看为妙吧还是——回头再把咱们抓起来！”杨简劝止。
“怕啥？难道咱们像白莲教的？”陆承宗又转向谭洪亮道：“那你是怕打起来……就跑了？”
“那倒不是！我本来还想着跟他们出关呢！我主要是觉得、觉得他们那种修法实在太吓人了……”谭洪亮终于吃完大饼，又喝口水道：“他们修的那法——不光乡民百姓会死，连他们自己的修行人也会死……”
“自己人也死？”陆承宗惊道：“这是搞的什么名堂？”
“我不懂啊，反正每天都在死人……前几天，可能死的乡民太多，总之、终于轮到我们了，本来我们哥仨是跑腿的、不用诵经……”谭洪亮道：“他们叫我们兄弟三人也加入那化血大阵诵经……”
“噢……”陆承宗点头道：“于是你就跑了？”
“是！你们不知道，在那大阵中只要诵经几日，便会瘦得不行、一碰就倒，然后就会被送到后院阴井……我们一看这不行啊——不但没吃饱饭、还会送掉性命……”
“就是就是！”
“我大哥二哥没跑，让我先回家接上我娘和我妹，将她们安顿好后再回去找他们——”谭洪亮道：“然后我们再一起跑……”
“对！”陆承宗附和道：“一起跑也太乍眼了！”
“就是……于是我先逃，我们经常进出、我熟悉路——可没想到才跑出两天，便被逮住！”
“噢……是这么回事！要不他们说你叛徒呢——”陆承宗点头道：“这地界你比他们熟啊，怎么追到你的？”
“谁知道？也许是被打上记号了……”谭洪亮低声道：“那帮人邪得很……”
“……呃，谭兄弟我问你——”陆承宗终于说到正题：“刚才我救你时、听到你在喊——那囚牛矿是怎么回事？”
“呃那个？”谭洪亮明显有些慌乱，又咬牙道：“三位都是恩公，我也就不再相瞒！是这样、他们作法时不是也会死自己人吗？有时就让我们收尸，将那些人抬到山里埋了。有一回、我和二哥抬个死人到山边，埋之前、呃先摸摸他身上……”
“看有什么财宝？”陆承宗问道。
“呃是……”谭洪亮艰涩点头，又忙道：“我们可不是偷，这人不是死了吗？”
“唔没事没事——这不算偷。”
“一般来说都没收获，因为在下葬之前他们都会清理一番、连个大钱都剩不下，可那天却出了意外——”谭洪亮回忆道：“那天我和二哥想着随便摸摸、万一有剩的呢，可没想到在那人胸前竟摸到一个布囊……”
“布囊？！”
“对！我们也奇怪啊，这么明显的布囊、按说早该被搜去了——”谭洪亮道：“怎么会被我们得着……”
“布囊布囊……我知道了！”陆承宗向杨、英二人道：“这人的布囊就相当于我的乾坤袋，平时隐藏不见，只有当这个人死了一个时辰之后、布囊才会显形，里面的东西也会被人捡拾……那布囊还在吗？”
“没在。扔了。”谭洪亮为难道。
“噢没事……你接着说。”
“那布囊里啥也没有，只有一本小册子——名叫《点石成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