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石成金》？！”陆承宗两眼放光道：“书呢？”
“呃……撕了。”
“撕了？”
“我们哪敢留着？”谭洪亮道：“刚才说过，我和我二哥都念过两年书——本想着能考个功名、不种地了，可后来念不起、只念两年——我俩都识些字，那书又不长，于是情急之下我俩一人一半把那书背会，之后就撕掉了……这万一让人看见！”
“这倒也是……”陆承宗点头道：“那这么说……你……”
“我背了后一半！”谭洪亮急道：“前一半我二哥背着呢！要不然刚才那些人逼问我从何处下手，我说不上来——他们便不信我了！”
“那你二哥……”陆承宗猛然省起，惊道：“那他可别遇到不测！”
“要不我着急回青龙观呢！”
听到这话，陆承宗与杨、英二人对视一眼。
“你……”杨简试探道。
“我……”陆承宗应道。
“那……”英阳暗示道。
“我肯定得回去救我哥啊！”谭洪亮抢道：“三位恩公不必插手，你们只需在外面等候！”
“等救了你二哥……”陆承宗盯向谭洪亮。
“我们一定将那点石成金的法子如实相告！”谭洪亮郑重道：“三位恩公救命之恩，在下永世不忘！”
“哦……”陆承宗见谭洪亮如此诚挚，也不好逼他立时将下卷抄写出来，只得叹道：“那咱快些走吧！”
“三位恩公！前面不远就是我们村了——”谭洪亮指道：“我先回去看一眼，若能捎上我娘和我妹，做牛做马也要报三位大恩！”
“不用不用！”杨简连忙摆手道：“应该的！应该的！一起去看看！”
*
三辆大车又沿山路行进一时，离着还远，谭洪亮便站在车头眺望：“前面就是了！那条小路下去——那边过不去车，我跑下去。”
“我跟你一起！”陆承宗生怕元宝飞了。
“我也去！”英阳跃跃欲试。
“那……”杨简犹豫一下——毕竟这里还有三辆大车，青娥迷迷糊糊的，敖炎芝是啥事不管——只得道：“我在这里看家，你们快去快回！如果有危险、赶紧叫我！”
“知道了！”英阳懒懒道：“难道这里还能有人抢他？这荒山野岭的、我可就不客气了！”
“……”杨简叮嘱道：“一切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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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英二人跟随谭洪亮顺坡而行，高高低低、七拐八绕后总算将近。搭眼一看、这村已破得不行——拢共约莫十来户人家，挤在山脚一平缓处。
谭洪亮忽然蹲下身、仔细观察——他爹已是逃犯、他家难免会被官府追查；他自己又叛出了白莲教，也会被白莲教众缉拿……
“没事！”英阳替他打量一番，低声道：“没人！”
“好！走！”谭洪亮抖着手指道：“就那个、东头第一家……”
三人探到近前，只见土坯院墙已倒了半边、栅栏门歪倒斜翻，四五间草房塌了近半，再看院中一片狼藉、像是有人来过……
“娘！娘！”进得院中，谭洪亮再也抑制不住，放声高叫道：“娘？！我回来了！”
左右看后，谭洪亮大步闯进正屋，只见炕上团卧一人。
“娘？！”谭洪亮大惊失色，上前一把抱住：“娘！娘！”
陆、英二人上前，只见土炕上缩着一名妇人——五十来岁模样，形容枯槁、白发间杂、面色青灰、两颊凹陷……看上去已气绝多时。
“娘！娘……”谭洪亮抱起尸身放声痛哭。
陆承宗不便打扰，轻踱脚步四下察看，待到旁屋灶间门首，只见土灶干柴间露出一截黑乎乎的事物……一惊之后、上前半步再探，只见那事物像是包旧衣服、像是个布偶、又像是一条死狗……
“你……谭洪亮……”陆承宗不敢上前，回身轻问：“你还有个妹妹？”
“唔？！对对！”谭洪亮抹把眼泪，轻轻放下母亲头颅，四下找道：“我妹呢？”
“这个……”陆承宗指道：“你看这是不是？”
“呃？！”潭洪亮冲来，一把抱起那团事物，急道：“金桂！金桂！你怎么样了？”
陆承宗这时再看，那事物果然是个小女孩，瘦瘦小小的看不清几岁——像五六岁、又像七八岁、又像八九岁……
“还有气！还有气！”谭洪亮探过鼻息，仰头喜道：“还活着！”
“快喂口水！”英阳随身没带水囊，急忙探询一圈——这家里碗也不见一只、水缸也被人砸破，急切之间哪去找水？
“水水！”英阳急道：“哪有水？！”
“邻家借一口去！”陆承宗提醒。
“对对！”英阳转身蹿出，待到邻舍，只见家家无人、一片死寂，最后总算找到一口水缸，揭盖一看，里面残水只剩个缸底，泥沙混杂、上面浮满草棍飞虫……
英阳捏过水瓢、伏下身子又够不到底，索性又周起水缸胡乱倒了半盆，端起便往回跑。
“水来了！”英阳一手端盆一手提瓢。
“这……”陆承宗看着半盆脏水，嫌弃道：“就这个？”
“凑合喝吧，先润润！”
“唔……”谭洪亮取过瓢、撇了一点清水慢慢送过，小心道：“金桂，来——喝点儿水啊。”
那水半天也灌不进去，陆承宗在旁看得清楚——这小女孩气息残存、神光微续，眼看便不行了……
“金桂金桂！乖啊！看我是谁？”谭洪亮挤出笑容，哄道：“三哥回来了！三哥回来喽……”
如是呼唤几次，金桂慢慢睁开眼睛，恍惚凝视谭洪亮半晌，干涩一笑：“哥……”
“对！是我！”谭洪亮立时泪如倾雨：“金桂我回来了，这就带你走！”
“先让她喝口水！”陆承宗劝道：“禁不起折腾——让她缓缓。”
“对，喝口水啊金桂——”谭洪亮端瓢再喂，费半天劲顶多送进半口，剩下的顺着灰黑脖颈滑落一旁……
“小妹妹！”陆承宗蹲下身，在乾坤袋中胡乱翻找，总算摸出块饼来：“吃饼哟……”
“吃这干嘛？肉！肉！”英阳跺脚急道。
“她吃得了？”陆承宗仰头道：“而且我这都是肉干！”
“敖锅汤也行啊！锅呢？我去找锅！”英阳转身又向外跑。
陆承宗将饼揪下一块，蘸水之后送上前道：“金桂乖——吃饼噢……”
金桂虽是饿极，但此时神智已失，垂眼看着大饼，无动于衷。
“来吃一口、这是白面啊……”谭洪亮接过大饼作势道：“你不吃、三哥可都吃了……”
哄劝半晌，金桂总算勉强咬个饼尖，含在嘴中又吞咽不下，向着陆承宗为难一笑。
“噢！对！”谭洪亮猛省，看向陆承宗道：“这……这是……”
“我姓陆。”
“对对！这是陆哥哥，这是三哥的好朋友，我们回来接你了！”谭洪亮唤道：“金桂！金桂！咱们歇一会儿啊，一会儿就走，来来，谢谢陆哥哥！”
“陆哥哥……”金桂牵强一笑、眼中神光都准不对了：“谢谢哥哥……”
“没事没事……”陆承宗偷偷拭泪：“没事啊乖——先吃点儿，咱们一会儿煮汤喝！”
“汤……”
“对对！肉汤！”
“肉汤……”金桂黑灰脸上放出一丝光彩。
“对对！是肉汤！”谭洪亮亦是点头。
“……哥哥……娘……”谭金桂又闭上眼。
“别迷糊别睡啊！”谭洪亮见陆承宗猛使眼色，急道：“快醒醒！谢谢哥哥、来谢谢陆哥哥——你看，他给你送饼来了、还有肉呢！”
“谢谢……谢谢陆……”金桂强自振作，拉扯颈间。
“你找什么？噢……”潭洪亮止道：“你别动！我来……”
说着解下一根黑红相间的粗绳，只见上面拴着个小小葫芦，用木条塞住端口……
“金桂……”谭洪亮问道：“你？”
“给哥哥……”金桂看向陆承宗道：“吃……”
“噢，好好！对对！”谭洪亮急忙递上。
“这是什么？”陆承宗疑道。
“这是我娘、我娘给我们金桂一人吃的好东西、这可是宝贝……”谭洪亮又哭又笑：“里面是油炒的盐粒，这可是好东西——每当馋了，金桂便倒出一点儿来尝尝……是不是金桂？……她这、这是让你也尝尝呢！”
“唔好好……”陆承宗拨开木塞，倒出黑乎乎粗盐颗粒，看向金桂尝道：“唔——好吃！真好吃！谢谢金桂啊，真好吃！”
“金桂你看！陆哥哥吃了——说好吃呢！咱们一会儿就走啊！”
“哥，哥——娘……娘呢……”
“娘？！娘……”谭洪亮慌忙错动身体，挡住正屋土炕：“娘在前面等着咱呢，她先去找大哥二哥了，咱们这也就过去啊！”
“……娘……哦……还有爹……”
“爹？！哦对对！还有爹——”谭洪亮急道：“咱们全家都在一起呢，还有爹还有爹！”
“好……哥哥……那就好……”金桂一张土脸透出欢喜之色，渐渐脖颈越来越软，最终歪到一旁。
“金桂！金桂！你怎么了？醒醒醒醒不能睡啊！”谭洪亮惊道：“咱们这就走！不喝汤了这就走！”
陆承宗探手一试金桂细腕——脉息已停，身子似乎凉得更早……
“金桂金桂！”谭洪亮抱住妹妹左看右看，放声大哭：“娘！娘！金桂！……你们、你们……”
“咣当！”
见此情形，门口英阳手中的铁锅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