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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平乱杭州(四)

宋时儿郎 新侨联委员 4654 2020-06-06 13:28

  

半年之前,荀居屡败屡送,越挫越勇,终于有一天再来到这谪仙楼下。任凭他怎么说好话,门子已经不肯替他送诗词进去了。

时值盛夏,骄阳当空,暑气逼人。他不顾日晒在门口苦苦哀求,叨扰的时间长了,门子们既热又烦,自然不给他好脸色。就在此时,一辆骡车响着铃铛过来,门子都是厉声呵斥驱逐他,小桂子还动手将他拨向一旁。这一拨,还把他手中的那首词给拨落地上。荀居抢之不及,可怜那首词还被踩了。

这辆骡车用料纤细精巧,车门前花果盈盈,车厢两壁镂空,又雕花刻草,分明是富家女娘才能拥有的盛夏专用马车。这辆骡车又走正门,荀居大胆猜想:莫非是谪仙楼的行首回来了?

这谪仙楼行首名唤樱雪,传说她容貌姝丽,温婉动人,更兼有一副金嗓子。常人花五十贯才能听她清唱一曲。这终究是传说,荀居腰里就只有不到一百文钱,哪能得见?

天气热,骡车也不放珠帘,透过雕花镂空车厢,车内两个女娘看得清清楚楚。其中一个丫环云舒模样的女娘靠车厢壁侧坐,面对荀居;一个华服女娘正坐,侧脸看着荀居。她头戴花冠,身披半透明素花锦绣褙子,淡黄抹胸低低的,露出胸口触目惊心的一抹雪白。这个华服女娘一开口:“先生有何事?”语音清丽,入耳沁心。

那女娘说话虽轻,但是却似乎很有威望。她一开口,众门子都叉手退下。

那荀居心想:这必定就是行首了!他当即扶正幞头,拂净衣裳,躬身作礼,朗声道:“小大姐在上,学生有新作‘满庭芳’词一首,恭请指点。”说着话,荀居恭恭敬敬将那首词递上。

丫环云舒下车把那首词接过来,只扫了一眼,蹙眉,犹豫着从窗口递给那华服女娘。那女娘很仔细看了看,温言说道:“先生若是潜心研读,他日金明池唱出也未可知。翌日封侯拜相时,莫忘记了小女子……洛英,资助些。”

说罢,那华服女娘下车,袅袅婷婷走了。那丫环云舒从车上取下来一个小小荷包,给了他,也是温言说道:“先生,保重。”说罢,追着那华服女娘走了。

荀居躬身相送,一直过了良久才抬头,恋恋不舍地走了。

行首樱雪只有这两句话,却让荀居铭记在心。她只给了荀居一百文钱,也让荀居深藏至今,连荷包都贴身收藏。自此之后,荀居不敢再流连花街柳巷,也有半年老老实实在家读书,直到这杭州城中乱起。

大乱一起,荀居心中的将相梦突然膨胀起来,主动投靠乱军,直接带路,出谋划策,如今又主动请缨去为大王选宫女充实后宫……选宫女怎么选到了春院里?他也知道这不合规矩,可合他心意就好!这大权在握,万人景从的滋味,真好!

时隔半年,当那清丽的声音入耳时,他不由自主地收敛了气焰,低头拱手一礼,才敢抬头向上看。只见二楼游廊之上,站着一个天仙。她头戴鎏金花冠,杏脸桃腮,樱桃小嘴,身披淡绿褙子,牙白低抹胸,下穿淡绿褶裙,手里捏着一柄团扇,轻轻朝他招摇:“先生,且进来说话。”

那声音宛若从银河之上飘落人间。

周遭瞬时鸦雀无声。

余音袅袅。

荀居心中大喜,怕冲撞了天仙也似的,朝身后轻轻挥手,压低声音吩咐道:“莫要莽撞!这里是斯文地,行不得粗鲁事!散开,围定了四面便是!”

那些乱军浑浑噩噩之间,如梦游一般领命,就散开围定了这谪仙楼,无一人敢进去骚扰。

荀居跨过地上犹在四肢抽搐的小桂子,大步上前,进了一楼,这才看到老鸨厮仆都在一楼大厅躬身迎候。老鸨伸手做了一个请,媚笑道:“相公,请上楼。”

相公,就是时下称呼高官的抬举称谓。荀居听了,心中有说不出的受用,脸上还板着,只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算是回答,就抬步上了二楼。

二楼之上,天仙云集,唯独不见了樱雪。

荀居疑惑之间,看到樱雪的贴身丫环云舒就站在楼梯口,伸手请客,她款款说道:“相公,请更上一层楼。”

荀居上到三楼,这里静悄悄的。荀居举目四望,不见一人,心中惴惴,只听见珠帘之内,又是那清丽之声传来:“先生,请进。”

荀居寻声而入,穿过珠帘,是一座宽敞大厅,四周围着雅间,其中只一女娘娉婷独立,笑靥如花。

荀居不敢唐突佳人,只是低头而前,站定之后,还做了一个长揖,这才朗声道:“见过天仙!”

樱雪微微蹙眉道:“城中乱起,奴在此惶惶不可终日。天可怜见,可盼到先生!先生此番率军前来,奴家有靠了!”

樱雪说出此话时,她的心中亦是惶恐。樱雪记性极好,迎来送往的男女都能记住。乱起时,她从楼上见到这个头领时,心中已经记起半年前那个穷措大了。那个穷措大的诗词鄙陋,堆砌而已,连丫环云舒看了都厌恶。她之所以勉励一番,还赠百文钱,纯属结个善缘,也是体面的打发这种人。今日看那穷措大帅众前来,大庭广众之下打杀门子,她就知道此人心思阴暗狭窄,断然不是好相与的。若是让此人率众冲进来,这里可是春院,佳丽遍地,乱军岂能善待?

只在一转眼间,樱雪就拿定主意,挺身而出,期盼着凭借一面之缘,能将这乱军说退。

听了樱雪这几句话,荀居心思一松,话就脱口而出:“正是!请天仙莫要受怕,安心自处,一切有某!”

话音刚刚落地,荀居又后悔了:某来此作甚?掳掠女娘啊!平白怎么让这天仙一番话就说得空手而归呢?荀居立刻有垮下脸来,说道:“天仙可在此安处。某此番为大王选宫女,须得数百人才好交差。楼下女娘,某尽数带回!”

樱雪听了心惊:不好,这厮要掳掠多少人才肯罢休?他说要选宫女,历朝历代哪里有进春院选宫女的?这厮如此凶残!

她神色不动,依旧淡淡笑道:“先生有所不知。奴为杭州诸乐坊行首,其他女子唯奴是从。奴若不去,这些女子如何顺从大王与先生?如今这么多女子受了惊吓,届时如何歌舞娱乐大王与先生?奴先随先生前去,楼中女子,且留下,教习排练歌舞,期待大王召唤。”

荀居一朝大权在手,权力欲望已经膨胀,昔日对樱雪敬若天仙,此番也不愿意随了她安排。荀居深深吸了一口气,断然道:“天仙请勿多言,王命难违!倘若不从,这谪仙楼……”他抬头看了这雕梁画栋,说道:“只怕是化为废墟了!”

樱雪心知,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只能欺他新晋上位,威仪未成,就把心一横,说道:“且容奴等一刻,奴须与姐妹细细分说。莫要哭哭啼啼出门,坠了大王兴致!”说罢,她又柔声补充道:“先生请出门等候,约束人等……莫要惊吓了奴奴……”

樱雪这番话软中带硬,让荀居无可反驳,只得下楼,退出去等候。

只得这一刻,樱雪将那满楼女娘都召唤到二楼。一时之间,莺莺燕燕,群雌粥粥,人人都是慌乱。

“且住了!”

樱雪声音清亮,瞬时让二楼众女娘闭了嘴。她环顾众人,缓缓道:“请屏息侧耳,听到什么?”

众人静静站立,屏住呼吸,远处女子惊叫惨呼的声音灌入耳朵,人人都是吓得花容失色。老鸨身子抖得像是筛糠一般,哆嗦道:“樱雪……快些拿主意,平素就你主意最多!”

樱雪板起面孔,冷冷道:“噤声!”

众人瞬时安静无声。只是这噤声之后,不远处女子惨叫,男子哀嚎,就分外刺耳了!人人是吓得面无人色,其中胆小者,已然摇摇欲倒!

樱雪环顾众人,问道:“姊姊们,可有好主意?”

众人均是垂头无话。

樱雪轻轻叹息道:“既然没有,就听奴奴一回吧。乱军涌入,便是这样的下场。奴奴曾对此穷措大有百文施舍,换得今日他等某等一刻钟。此时剩下一盏茶时间,不想受辱的,随奴奴走。若是不走,届时乱军进门,怕是寻死都难……奴奴在前,妈妈在后,都走。”

樱雪看有女娘还悄悄地往后缩,就轻笑着开口道:“莫要留下,只怕这乱军来的不只有一伙。若是留下,奴奴已经走了,无人可以照应着姊姊。”

这话说完,她决然带头,走向楼梯。其他女娘再不情愿,也只能随着她,缓缓鱼贯而下。到了一楼,樱雪就在楼梯口等候,还不忘对众人吩咐道:“莫怕,从容些,莫要让着穷措大看出胆怯!奴等越是胆怯,乱军越是胆大!车来!上车之后,紧闭门帘窗帘,莫要露出慌乱神色!”

早有厮仆挽了骡车来,百多女娘,拥挤了三十多辆骡车。樱雪强自镇定,看着姊妹们上车,才对荀居福了一福,淡淡说道:“请先生带路。”说罢,也不多看他一眼,就上了前车,只留给荀居等人一个纤细摇曳的背影。

荀居也是惊讶:怎生有这女子如此大气度?一时间,反而收敛了气焰,随了她的话语,吆喝乱军带路。

这一路上,谪仙楼的女娘们紧闭门帘车帘,偶尔有大胆的,听到外面禽兽般的叫声,偷偷掀开窗帘,看到那乱军扛着抱着女子,都是肝胆俱裂。老鸨在最后一车,也曾偷看,看得是心惊肉跳!她暗自庆幸:亏得谪仙楼有樱雪,否则也是一般下场!

箱车之内,樱雪自己也是心肝儿颤。自己从小容貌出众,音质清亮,身段婀娜,屡经调教之后长成杭州诸青楼行首。这一生经历过诸多男人纠缠,女人陷害,当时也曾以为危急万分,可哪次危急能超越此次?这次可是乱世乱军!数千暴徒掀起杭州之乱,杀人强污,遍地禽兽!一路走来,天色渐渐昏暗,这些禽兽看到女娘时,眼中只有狼一般的莹莹绿光。他们环在车队左右,视线像是黏住一般,都不曾移开。看得久了,还有些胆大口吐污言秽语,甚至不断挨近一些。眼看再走下去,他们就会在路上扑上来,掀开这镂空箱车,就在街市之上强污了众姐妹!

樱雪本来肤白,此时几乎失却了血色,脸上真是雪白雪白了。

身边丫环云舒用力攥紧了自己的手。她的小手一样冰凉。这一攥,让樱雪突然惊叫出声:“不成,不成,得拿个主意!”

这一叫,把身边丫环云舒吓得几乎昏厥。她本来是侧身坐在樱雪之前,这一吓,身子软软地投向樱雪,头埋在樱雪膝盖之间,几乎就是以吟呻般说出来:“原来姐姐也没有主见!出来之时,人人都以为姐姐成竹于胸!现如今,可真真不知如何是好?”

樱雪突然想到:这车队中百多人,都仰仗奴求活,奴可真得拿出个主见!

她偷眼看四周,轻轻拍着丫环云舒的肩头,说道:“莫慌,奴等一慌,贼军兽性怕要大发!且坐好,装作天仙模样,贼军一时反而不知道如何下手!”

丫环云舒闻言坐好,樱雪心思一转,有吩咐道:“停车!请荀先生过来!”

骡车本来走得慢,车夫轻易住了车,去把荀居请过来。樱雪也不下车,就在车上掀开窗帘,吩咐道:“世道纷乱,一路不安,敢问相公可否做主?可否周全?若是半途出事,与相公锦绣前程却是不好……”

荀居一路上都想着如何与这天仙搭话,被她唤来,却是吩咐了这些。这些话软中带硬,令他不敢不从。他只能鞠躬作答:“天仙请安心!自有某做主!”

说罢,荀居拉过身边几个乱兵,大声喝骂道:“约束些,莫要惊扰了天仙!否则大王杀人不眨眼!”

那些乱兵本来人人都是伸长了脖子往车里面望,不断走近一些,还想要掀开窗帘往里面看,这荀居拿大王吓唬他们,倒把他们吓得人人像乌龟一般缩脖子了!乱兵只是心想:杭州城内女娘多,再找就有,何苦与大王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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