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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 平乱杭州(三)

宋时儿郎 新侨联委员 4729 2020-06-06 13:28

  

钱宅。

大门紧闭。大门之内,家丁手持弹弓、朴刀、短刀、长枪、棍棒、木盾,战战兢兢地准备和来犯之敌一搏。

这些家丁多数是父子两代甚至是多代在钱家当仆人的,身家性命早已经和钱家捆绑在一起,此时大难临头,比一般富裕家庭的仆人更加用心与卖力。管事们又颁下了赏格,徐诺平乱之后种种犒赏,所以家丁们自然拿出气力来,吆喝着相互鼓劲:

“杀了乱军,保全自家!”

“俺力气大,进来一个砍倒一个,进来两个砍倒一双!”

“直娘贼的,不就是杀人吗?没有杀过人,俺起码杀过猪啊!”

“大柱子,俺看你的腿……怎生都在抖啊!?”

“你知道个啥?俺是冷,是冷!”

总管事孔窥爬长梯上墙头观看了乱军军势,再看看自家不停发抖的家丁,叹了叹气,爬下长梯,来到门口,对着正在搬运木料加固大门的家丁说道:“开门!”

当听到总管事孔窥吩咐开门时,周遭家丁都觉得听邪了耳朵:外面都是乱军,这时候开门,岂不是有灭门之灾?

孔窥看左右家丁都木然无应,沉声又说了一遍:“开门!”

家丁们十二分的情愿,可平日里习惯听从总管事吩咐,家丁们都迟迟疑疑地上前,一步一回头去搬开顶门的木料,抽开门闩。

孔窥深吸了一口气,举步就走,越过家丁时候,以低沉但是有力的声音吩咐道:“某出去之后,关门,上闩,闭门谨守。若是乱军撞门,打回去!莫要管我!”

周遭鸦雀无声,家丁们脸色复杂看着这个五十开外的老人挺身而出。此时他们都听到了,只低低应了一声:“喏!”

董管事紧跟着他身后,听得只字不漏,眼睛一酸,泪下,也低低地应了一声:“喏!”

钱氏大宅。

沉重的朱红大门无声地缓缓打开,豪门大户久久积蓄的威仪仍然在,压迫得门口远远不敢靠近的乱军又慌忙向后退了十几步距离。慌乱中,抬撞门大木的几十个乱兵有人手一松,那合抱粗的大梁嗵地跌下来,又滚了几滚,压伤了十来个乱兵。

人群之中,就发出一阵不类人声的惨叫。

乱军大哗,又向后退了好几步。没有人去救那些压伤的乱兵,反而把这些人丢在地上,任凭他们哀嚎求救,不管不顾。

孔窥昂首抬步,缓缓跨过门槛,气定神闲地从正门走出来。他脸色如常,门口街道上猬集千人,如若无物。

那些乱军看着他孤身而出,反而不知所措,无人出声,呆呆的看着他,忘记了自己本来要来做什么。

孔窥举目四望,将这些乱军都扫视一遍。他虽然只是个总管事,连吏员都不是,可他在钱氏大宅担任总管事十多年,手下管着数百近千家仆,怎么也有自己的气势。就这身气势,已经把这些仓促组织的乱军吓得不敢出声了。

这么冷场,过了几个呼吸,才有孔窥主动开口。孔窥扬声道:“谁是头领?”

这句话问到了要害上。这些乱军都是仓促自发而来,头领都是都头,地位平等,并无隶属关系。这句话让乱军头领自己心里先乱了起来:谁当头?某要不要当头?

乱军心理一乱,气势又矮下去两三分,更是无人敢应答。

孔窥仰头大声道:“某为钱氏当家人,欲拜会尔等大头领,有大事相商。尔等军资,城中安抚大计,都要与某相商!尔还不快快头前带路!莫要耽误了大事!否则……”孔窥睥睨众人,令在场乱军人人都是心头一凛。

孔窥当总管事十多年,老于世故,见在场乱军人人木讷无话,趁着他们一时不知所措,就阔步朝前走过去,指着其中一个看起来很像是头领模样的乱兵喝道:“快快头前带路,拜会尔等大头领!”

那个乱兵如雷贯耳,心头大震,稀里糊涂应了一声,跑在头前带路。才跑两步,这个新封的都头才想起自己手下,回首挥臂道:“入娘的还不快快跟上!”其他乱军讶然,纷纷跟随。

大宅之内,只听见脚步声纷乱,大群乱军又泄洪般退走了。

仅仅一门之隔的董管事心头一松,才觉得背后已经冰冷,却是那汗水湿透重衣!董管事心中默默称赞:人老虎威在!要不是总管事孔窥这挺身而出,吸引走乱军,大宅中这数百口人如何安生?

董管事一边交代家丁们莫要放松,一边快步向大厅疾走。总管事孔窥出门斡旋,这消息得报与家主知晓呢。

大厅之中,只有家主钱益一人而已。他拄着拐杖,稳稳站立,面色如水,一幅波澜不惊的样子,可他手中的拐杖微微发抖,攥着拐杖的手心更是早已经湿漉漉。

董管事把孔窥出门斡旋的消息报来,家主钱益颔首道:“可见与我相商,说他出来斡旋,进退都有余地。乱军不比官军,此番出门,可见是凶多吉少啊!”说着,眼中微微有些泪光闪烁,只是这闪光一转即逝。家主钱益还是宽慰董管事道:“尔吩咐下去,谨守门户。”

董管事应了一声“喏”就转身走了。

钱益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身子像是被抽空似的,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高门大户延续百年吗,都有乱世应对之法。有事时,总管事就替代家主要出门应对,这风险自不必多言。家主钱益和总管事孔窥名义上为主仆,情同兄弟,孔窥去冒险,钱益心如刀割,可这大事镇之以静,他反而表面上要装胸有成竹样子,以安人心!

可总管事孔窥的牺牲并未见效。董管事才走出去不到一盏茶功夫,大门方向出来喧哗声浪,就见董管事又飞奔折返,脸上惶恐,大叫道:“不好!门外乱兵不少本地流氓无赖,识出孔总管事,说他不是当家人!还叫嚣着若是当家人不出,就要冲杀进来!”

钱益脸上肉跳,手中拐杖几乎要握不住,可就是几个呼吸大起大伏之间,他脸色恢复如常,沉声道:“莫慌,某出门去走一遭!尔看住家里,护住家眷!若还有乱兵入宅,打出去便是!”

董管事也知道这“走一遭”意味着什么。天气虽冷,他额头上豆大汗珠就跌落铺砖地面上,落地有声。当下也只能拱手应道:“喏!”躬身去扶起家主钱益,扶着他往外走。

钱益甩开董管事的手,自己拄着拐杖,脚步甚快,怎么也不像是六十开外的老人。钱益快步走到大门口,转身环顾左右惶恐的家丁,沉声说道:“某出门走一遭,无非斡旋而已。百年大族,岂能不经风浪!尔等莫慌,护住家里,但有贼人强入,打出去!护住家宅,护住家眷,就是滔天大功!事成之后,人人都有百贯!杀贼立功者,另有重赏!”

家主镇定。这番话又说得家丁们人人心中有所期盼。真要破家,家丁谁会落个好?还不如死守求生!当下个个心头大定,上墙的上墙,扶梯的扶梯,都戒备起来。

钱益端正衣袍,扬声道:“开门!”

大街上。

先前出门的总管事孔窥虽然心中害怕,可一路挺胸昂首,做足了气势,这些乱军都是底层闲汉流氓出身,虽然仇富,可对城中富豪还是有些畏惧。这一路居然像是随从一般,将孔窥护送到杭州州衙。

其他富豪大户可没有这么准备,也自然没有幸运。

下午乱又起,乱军纷纷去请高门大户来拜见新晋“大王”。这“请”,不见得都斯文。有些大户胆怯,气势一低,让乱军趁机入户抢劫,更有大户紧闭门户,最后被撞开,全家就遭了兵灾。

傍晚时分,城中火起。起初只有一处,后来是多处,再就是延烧一大片。火起,人心乱,乱军乘机劫财掠女,人间天堂又一次坠入地狱。

这一路,是几千乱军去抢大户。

另一路,是荀居亲自带八个都头,七百人,直奔那八处天仙所在,抢女娘。

杭州城中,乐坊酒楼甚多,只是这将乐坊、仙乐坊、高朋坊、神仙坊、谪仙楼、天外楼、楼外楼、醉美楼的格局最高。其楼宇馆阁装修富丽堂皇,女娘年轻貌美,诗词歌舞出众。

荀居是一个穷措大,将那真宗的《励学篇》反复读得烂熟,心中对“千钟粟、黄金屋、颜如玉、车马簇”十分向往。可惜他再怎么读,却都是“七窍通六窍”,写不出好文章来。蹉跎了三十年,还考不上功名,只能当孩子王,自然未娶妻。

壮年男子自然有自己的生理渴求,他时不时就有意无意从那八处天仙所在经过,远远看这阁楼上女娘如仙女一般穿梭来往,心中爱慕,可没有钱啊!杭州这等天仙所在,进门如销金,腰间没有揣着十数贯,是断然不敢进门的;若是要留宿,又要数十贯。一日一夜下来,花费不下百贯!

他一日生活之资仅仅数十文,如何敢进?

他也曾想以文入娼门。柳永柳屯田就是以诗词入妓门,进春院,宿青楼,风流遍各地!青楼女子为争得柳永词的首唱权,争相留宿他。柳永的词,他也细细品读过,对其中精妙赞不绝口。

荀居向往“向绣幄,醉倚芳姿睡”的青楼生活,期盼着“雅欢幽会,良辰可惜虚抛掷”,可惜他怎么绞尽脑汁都写不出类比柳永的诗词,送上门去当敲门砖的词,都让人当砖头给掷了出来。荀居又是一个死心眼儿,“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屡掷屡送,最后落得春院门子看见他就烦!

可这一次,谪仙楼的门子看到他,不烦——怕了!因为他荀居身后是杀气腾腾的百条大汉,手中器械不全,或持长棍短棒,或持杂色刀具,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

谪仙楼的门子都是极其有眼色的俗人,见势不好,换了一幅殷勤嘴脸,上来就作揖,口中高呼:“荀先生,有何见教?”

荀居终于体验到扬眉吐气的滋味了!

荀居得意洋洋一指后面的百多大汉,说道:“为大王选宫女,特来此,还不快快迎某入内?”

谪仙楼的门子都是一脸懵懂:从来宫女出自良家,没有听说过上春院选宫女的啊……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荀居枯瘦长臂一挥,吆喝道:“上!就占据此处,将八处女娘集中于此挑选!”

话音未落,身后百多恶汉就持械一拥而入,将那谪仙楼上下前后都占了。春院门子平素都备有棍棒,可这一百多人的乱军岂是门子能阻挡的?有一个门子退让得慢些,就被一棍打在脑袋上,血花四溅!谪仙楼是一座三层高楼,每层都有游廊。天仙们都拥挤在游廊上看热闹,冷不防看到这血腥一幕,吓得都是凄厉尖叫!

听到天仙们凄厉的惊叫声,荀居心中突然一快:原来自己喜欢这调调!

当下,荀居环顾四周,狞笑问道:“小桂子何在?”

这些春院的门子仆厮都是欺软怕硬的角色,听到荀居这么喊,站在小桂子身边的门子仆厮都散开,把小桂子一个人光棍般的暴露出来。

小桂子是一个文绉绉的瘦长青年,也读过一点书,识得两三千个字,粗通诗文。大概是因为文人相轻的缘故,小桂子之前对荀居这穷措大很是鄙夷,多次给他脸色,投掷他的酸文。今日听到他恶意叫唤,心知不好,当即就跪下来磕头乞饶。“嗵嗵嗵”几下,就磕得满头是血!

小桂子抬头起来,哭嚎着“先生饶命……”那荀居已是一脚踹过去,正中他脸面,将他踹得后翻过去。

荀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打杀了他!”

身后乱军就有二三十条大汉争相下手,棍棒齐飞,只几个呼吸之间,那小桂子就被打得如烂布偶也似!

春院之中众人都被吓呆,老鸨也躲起来,门子仆厮跪了一地,都是头埋到了裤裆里,人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正当这春院静如死城时,一个清丽的声音从楼上飘下来:“见过荀先生!”

这声音一入耳,荀居恍惚之间就有熟悉的感觉,时间仿佛倒流到了半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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