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衰宋多祥瑞

大宋官家好道教，好祥瑞，还出现过一个带头跳大神的宋真宗，搞出“天降祥符”的把戏。当今圣上宋徽宗本人，也是历来喜好祥瑞。在他任上，各类祥瑞闹剧不断。

大观元年（1107），“乾宁军、同州黄河清”；大观二年（1108），“同州黄河清”；大观三年（1109），“陕州、同州黄河清”。民间传说“圣人出，黄河清”，一个皇帝任上连续三年都有出现短时间的“黄河清”，也是历史上独一份！臣下也因此称呼皇帝赵佶为“圣人”。在后世的气候学者看来，无非就是气候干冷，降水减少，水土流失减少而已。中国历史上但凡气候干冷，都是北方游牧民族南侵的条件。“黄河清”是“灾难至”才对！

政和二年上元之次夕（即公元1112年正月十六日），群鹤飞鸣于大宋皇宫上空，久久盘旋，不肯离去，两只仙鹤竟落在宫殿左右两个高大的鸱吻之上。引皇城宫人仰头惊诧，以为祥瑞。赵佶欢喜，亲自作画《瑞鹤图》。这幅国画在后世相当有名。在后世动物学家看来，不过是气候寒冷，仙鹤无处觅食，闯入百万人口都市中的御花园抢鱼吃。羊驼的，这是凶兆，大大的凶兆！

宣和七年（1125），一个宦官在宫中花园里“发现”一千多个人形的茯苓。赵佶大赞祥瑞，举办宴会庆贺，还将这一千多个茯苓赏赐给皇子皇孙、贵族、大臣。这茯苓有一千多个，而靖康之耻中被俘虏的皇族成员也有一千多个。

徽宗一朝从来就没有断过祥瑞！

如今朝廷才有北伐复燕之意图，就有一个自称大燕国来归王子，不远万里，献表册请归附。这不是祥瑞，什么才是祥瑞啊？

更何况这个自称大燕王子的朱旗朱汉旌能征善战，大破方腊乱军，率三百勇士收复杭州。此等奇功伟业，说与官家听闻，官家定然欣喜。至于东南之乱的祸害，有这个朱旗朱汉旌在前方平乱，也能减轻许多。

梁师成沉默了。他闭目思考，将其中关节要害都要细细想清楚。

书房一角上好沉香如雾气弥散开来，袅袅如仙境。

梁师成闭目安坐，如神仙中人。

朱勔只能屏息静气，跪在地上等待。

许久之后，梁师成仿佛回到人间，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缓缓说道：“将明，此事确实难为啊！乱起时，尔欺上瞒下，未能及时处置，致使大乱！如今却要某家来收拾首尾！”

朱勔磕头如捣蒜，期期艾艾道：“某知错也！求恩府大人救某！”

梁师成脸色稍微和缓，继续说道：“某且为尔在圣人面前分说一二，然而天威难测！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尔在家里安等罢了。”

说完，他把奏章递还王黼，又闭上眼睛，似乎又入定了。

王黼知趣，收妥奏章，叩头，起身轻轻退了出来。王黼退至门口，自然有管事接着，引他到边门，躬身送走。

王黼穿过墙上的边门，回到自家宅邸，脸色突然就轻松了。

他太了解隐相梁师成了。梁师成从书艺局的阉人仆役出身，凭借当今圣人恩宠，先讨得恩赐“进士出身”，再经晋州观察使、兴德军留后、节度使，并任中太一、神霄宫使，历任护国、镇东、河东三镇节度使，官至检校太傅，被拜为太尉、开府仪同三司，调任淮南节度使。

一路晋升上来，梁师成花了多少心机，做了多少胆大包天的坏事！如今东南之乱已经开始平定，让梁师成来善后圆场，他怎么就不敢？他梁师成还当传旨小黄门时，就敢于乔诏了！欺上瞒下，谁都一样。梁师成比某王将明还老辣一些！

王黼就此宽心，在妾侍美婢迎接中，自去歌舞作乐。他府中的歌舞乐妓有数百人，每次吃饭，也要奏乐、伴舞，排场如同亲王。这固然逾制僭越，可他圣眷正隆，御史就是知道了，谁敢弹劾他？

不料，第二日，皇帝赵佶将王黼和童贯召集进宫议事时，童贯反悔了。

童贯见奏章，起初为朱汉旌如此大功而欢呼鼓舞，后来却隐隐觉得不快：某抚边二十年，手下悍将无数，何曾见过如此俊才？怕不是有人虚报军功诓骗童某？

宋史上，韩世忠也曾多次立下奇功，童贯对他如此大功也颇有怀疑。宦官，天生阴微，多数是多疑善嫉的。哪怕童贯长了胡子，终究也是雄性激素分泌不足的妖物！

童贯既然反悔，就要找借口。他历数西军不能南下的种种理由，说得头头是道，而王黼焦急得无以复加。三司使高履还火上浇油，只是喋喋不休说三司的账本上全都是透明窟窿，实在是拿不出钱来！

若不是怕在君前无状，王黼恨不得挥拳打了这两个老匹夫！

三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一条心。

赵佶只是冷眼旁观，看着三个重要的臣子斗不可开交，心中反而有将他们拿捏在手心的快感。这帝王心术，自然是不能让臣子们团结一致，哪怕党争到如新旧党般水火不容，也好过文官与武官联手，计相与宰相合谋！

赵佶浑然不觉这祖宗传下来的手法玩了上百年，已经将朝纲玩坏，天倾之日不远矣！

这一次议事谈不拢，不要紧，赵佶让三个臣子回去好好盘算，明日再拿出个章程出来——大宋朝议事，向来拖沓，尤其到了新旧党争之后，几乎没有一次议事就谈妥的先例。若是这三个臣子突然一次谈妥，估计赵佶会吓得都跳起来：怎么，你们事先勾兑好了？

赵佶与三个臣子议事时，隐相梁师成就一副低眉顺目，默默伺立在角落里。他是内宦，虽然有隐相的事实、太尉的加衔，可终究不方便直接插嘴军国大事。整个议事过程，他都恭谨到一言不发。

议事不成，赵佶挥手斥退。三个臣子恭恭谨谨行礼，缓缓退下。

待到殿中再无外臣时，赵佶的嘴角这才浮出一丝微笑，起身下了陛阶，在殿中走了几步，慢慢说道：“守道，你来分说一二。”

赵佶踱步时，梁师成悄无声息地跟上，低眉顺眼地跟着，一言不发。赵佶开口之后，梁师成加倍恭谨地弯下腰，小声回答：“臣是内宦，不敢多言。”

赵佶嗤笑道：“守道多智，但说无妨。说错了，朕就当过耳清风。”

梁师成恭谨地回答道：“王相公、童枢密、高相公所言，俱是事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然而事情终究是要办的。东南要平乱，燕云要收复，须得周全之策，只是臣愚昧，无法思量周全。”

赵佶轻抚自己三绺长须，笑而不语。

以他本心，对于如此擅长绘画之人，当不吝赏拔！当初一见此人自画像，赵佶就浑身一震：好画功！当为旷古第一画师！其人若如画，则英武亦是大宋罕有！

赵佶，若论智商，当是中国帝王中的第一人。

其精书法，通音律，擅绘画，都是后世出名的。他还著作有《茶论》，是中国茶学巅峰著作。他连缝纫都懂，还是端王时亲手制作过背心。运动上，他也是好手，喜欢蹴鞠，就是会踢足球，这才把高俅这个国足运动员提拔到总领禁军的地位上。他还会骑马，马术精湛，会打马球。总之，《宋史》总编、元代宰相脱脱掷笔叹息说道：“（宋徽宗）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

可惜如此高智商的人，就没有把心思用在正事上。

赵佶聪慧但是懒于正事，凡事取巧。他听完三个臣子的观点，早就有主意：东南乱要平，燕云地要收，都得做。西军可以南下，而东南之乱就让那个劳什子大燕国来归祥瑞王子朱汉旌多出力一些，多分担一些。至于军费，让朱汉旌就地筹备一些，从北伐军费中挪用一些。如此筹划，岂不是周全？

梁师成是一个贴心的内宦。他所说的“周全”贴合皇帝的心思，又不点破，显得所有一切主意都是皇帝一个人圣心独运得出来的！

果然，第二天赵佶在文德殿召集主要官员议事时，王黼、童贯、高履三个重臣都先坚持意见，后在赵佶斡旋之下相互妥协。再之后就是众官员交口称赞：“英明莫过圣人！”

在满堂阿谀奉承声浪中，赵佶很“清醒”地抬起双手，轻轻下压：“诸位爱卿且用心做事。天下大事，皆有赖于诸位！”这话说得很客气。大宋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格局，其实到了徽宗朝已经败坏殆尽，皇帝权限独大，宰相已经成为皇帝的仆从，溜须拍马者方能上位，偏偏这场面话还是要讲的。

随后就是君臣商议具体实施细节。

童贯同意使用西军平乱，并称将西军南调，有许多准备工作，没有两个月时间实在是没有办法出兵。童贯是领军知兵之人，他这么说，众人无话可说。在《宋史》剧本上，朝廷从接到东南警报到大军调拨抵达两浙路前线，也确实是花了两个月时间。

至于出兵领军人选，童贯自然不愿意远离权力中枢，推辞不去，推荐了宦官、常德军节度使谭稹。谭稹也是深得圣人赵佶信任的人选，当下众人并无异议。在《宋史》剧本上也是谭稹先领军出征方腊，只不过时间节点是在宣和元年十月。如今是因为王黼等人瞒报方腊之乱，导致出兵时间退后了两个多月，拖延到了宣和二年正月。

出兵细节商议妥当，接着就要商议给朱旗朱汉旌的封赏。

朱旗朱汉旌以微末不足道的兵力，杀方腊之子，重挫乱军，收复杭州，自然有重大犒赏。鉴于他自称是燕藩国王世子、进士、翰林、图画院院正，吏部提议封赏的文官职位为：大宋翰林图画院待诏、将仕郎。

大宋翰林图画院待诏没有品级，只不过是领着工资画画的艺人，其中优秀者才授予官职，不过朝廷给的官职都很低。这种还不清楚来路的所谓番邦王子、进士，封赏一个图画院翰林、从九品下的将仕郎，如此封官中规中矩。

不待王黼开口对吏部安排发表意见，赵佶已经呵呵一笑，朗声：“却是爱卿吝啬了！万里之外蹈海来归，重挫方腊，杀伪太子，收复杭州。如此震动东南之大功，何吝赏赐？”

王黼领头唱颂道：“圣明莫过官家！”

在群臣逢迎声浪中，赵佶微微颔首，提议道：“赐他进士出身，授他大宋翰林图画院待诏、儒林郎、权总领杭州暨两浙路戡乱事、权总领杭州暨两浙路善后事。”

王黼心中暗想：“官家真是大方，轻易许他如此高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