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听到李虎下命令布置，有点紧张，看到李彦的帐篷里油灯亮着，就走近门前道：“五兄，我可以进来吗？”

“稍等。”李彦正在泡脚，尽管李信是他从弟，但这样让人进来是很不礼貌的。历史上也只有一个名人干过，那个人是刘邦，李彦可没那个脸自比刘邦，再说李信也不是郦食其。

过了一会，他用布擦干脚后，穿上足衣（汉代袜子），就冲帐外喊道：“进来吧。”

李信掀开布帘进来，走到席子前，脱下皮靴，和李彦相对而坐。

“之前不是叫你去歇息了吗？今日所讲内容已然很多了，你要仔细揣摩，多想想。”李彦微笑着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从弟。

“五兄，今夜会有贼人吗？”李信既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

“贼人？呵呵，你觉得呢？”

“这荒郊野外，我等车上带了这么多物资，怕是有贼人夜袭。所以，你让寅初他们布置警戒。”李信感觉自己猜到了真相。

“那你害怕吗？”李彦盯着李信的脸部变化，笑着说道。

“害怕是不可能害怕的，我正想试试这些年练习的箭法呢！”李信说话也带上了李彦的风格，脸上有点潮红，呼吸加快了些。在李彦看来，很明显此时中二少年大脑中分泌了较多多巴胺，还好不是怂货。

“首先，我告诉你，能夜袭的，在军中都是精锐，即使在曹公军中遴选能夜袭的甲士，数量绝对不超过五千人。”李彦很认真地说道。

中二少年李信惊讶道：“为何数量如此少？故事里不是经常有‘某人率几万大军夜袭某某’？”

“呵呵，大多数人因为饮食习惯，天一黑就什么都看不见，这叫雀蒙眼。至于如何治疗雀蒙眼，食肉食，特别是兽、禽、鱼类肝脏，还有果蔬之类。这是我家的秘密，你不可外传。”李彦轻声地说道。

“唯！”

“我让李虎警戒，是大军在外必要的习惯。不管是否有敌袭，时刻保持警惕才能活得久，这个道理你一定要记住。至于为什么没有人来夜袭的原因，你明日自己观察就知道了。好了，夜了，去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李信走后，李彦很快就在行军床上睡着了。

第二日天刚亮，队伍用过朝食后，拆除营地，继续上路。

正午时分，队伍进入土鼓县城，李彦下令在废弃县城内，以城门洞为核心扎营：“今日就在这宿营，明日再走。”

众人各司其职，一个营地在断壁残亘中立了起来，众人席地坐在阴凉处，补充水分。

从早上出发以来，李信就一直在观察路上的情况，脸上写满了疑惑，对着李彦欲言又止。

李彦问他：“七郎，可有发现？”

“五兄，我今日发现，这一路以来，罕有人迹，道旁的农田长满了杂草小树，不知抛荒几年了。午时入土鼓县城，偌大个县城居然废弃无人，心中疑惑，烦请五兄解惑！”李信拱手道。

李彦看向身边寸步不离的李虎，问道：“寅初，你可觉得此处情况异常？”

李虎拱手道：“家主，属下并未感觉异常，这些年，我们跟随二郎君南征北讨，此类情形并不罕见。”

李彦说道：“是啊，曹公在建安四年有一首乐府《蒿里行》”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

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李彦念完这首乐府后，向西方拱手道：“曹公怜悯天下百姓之心，日月可鉴啊！”（信你才怪！）众人忙称是。

李彦对部曲们说道：“你等安坐，今日在讲昨日延续的话题前，我们先讲为何青州千里无人烟。”

“青州本故齐之地，海岱之国，人口繁茂，兵车四千，有山溪之险、盐铁之利，齐桓赖以成就霸业，威王恃以横行中原。晏子使楚时，曾对楚王言：‘齐之临淄三百闾，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而在，何为无人？’那时，故齐之地是何等繁华！”

“始皇帝灭六国，一天下，齐国最后请降，齐王建入咸阳。始皇帝迁诸田入咸阳，修东方道至成山角，是为控制此王霸之地。项王分齐地为三，亦是弱齐之策。高祖皇帝时，用陈敬之谋，起陵邑之制，迁山东豪强入关中，实强干弱枝之策，齐地诸田亦在名列。孝武皇帝威临天下，分大汉为十三州刺史部。济北国、泰山郡、属兖州，鲁国属豫州，琅琊属徐州，则青州再无泰、沂、蒙三山之险矣。由此可知，汉天子对齐地是何等警惕。”

“即便汉室压制青州，永和五年，青州亦有人口三百七十万余。其中平原一郡有一百万，其余二百七十万分布于其余各郡国。永和五年至今仅五十八年，今日之青州何故人烟稀少？”

“一曰天灾。春秋之际，犀牛大象能存于大河之侧，气候温暖，冬日无冰雪。即便到孝章皇帝时，青州之地亦能种稻。只是近五十年来，气候愈冷，时常能见大河上冻。又水、旱、蝗频发，粮食歉收，百姓生存艰难。”

“二曰人祸。自世祖以来，凉州羌乱屡起，耗尽大汉国库。为平羌乱，孝桓始加税并卖官鬻爵，如延熹八年，每亩加十钱。以钱财买来的官，在任期间必然要赚回去，不然傻子才会买官。官吏怎么才能赚钱呢？唯有盘剥百姓一途。昏君、残吏之下，百姓焉有太平日？”

“三曰战乱。百姓被逼无奈，不反则坐而等死，反则可能会死，却有一线生机。故，两害相权取其轻。于是，中平元年太平道起，席卷八州，百姓死伤，麦田毁弃。张氏兄弟败亡，皇甫义真杀戮降俘几十万，以筑京观。然，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冀州黄巾余党避入黑山，流窜于冀并。青州黄巾横行青州近十年，青州各官吏庸碌，不能剿，又不能抚。呵呵，其中包括闻名天下的孔文举。以至于青州粮尽后，青州黄巾外出就食，后来的事你们很多人也知道，百万黄巾入兖州，最终降于曹公，屯于许。之后青州除平原郡，还有几人？大多为豪强庇护，成为隐户。去年，曹公东征，清扫北海东莱‘海贼’，寅初随二兄出战，想必知晓详情。”

李虎神情凝重地回道：“确实如此！”

“五兄，你可有挽救之策？”李信心生不忍，问道。

“这是曹公该考虑的事，我能顾好李氏族人就已经合格了。你等千万要记住，我李氏能在乱世中保存根基，是因为我李彦从不盘剥徒附宾客。（才怪！）我以赤诚待彼等，彼等必以之待我。荀子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深以为然。”李彦一脸道德君子模样，令众部曲和李信都深为佩服。

“家主（五兄）宅心仁厚！”

“好了，七郎，你现在是否还觉得有敌人会夜袭我等？”李彦摆了摆手，笑纳了众人的吹捧。

“不会，可是会否有豪族伪装黄巾余党来白日来袭击我等？”李信再一次发问。

“很好，能思考就是好事。这个问题我告诉你，不会。袭击我们是为了什么？不外乎钱财、仇恨两个原因。我家在青州并无仇家，如果是为了钱财，那么敌人的行为就是抢劫。”李彦满意地说道。

“抢劫就和经商一样，要考虑投入成本与产出价值。倘若投入大于产出，那便是亏本。俗语言‘杀头的买卖有人做，亏本的买卖无人做’。彼等欲行抢劫，必先打败我等。首先，我等马车上悬挂了乘氏李氏的标志，尽管乘氏李氏名声不盛，但也是豪族，一般人不会选择与我等为敌。其次，我等有五十名甲士，其中二十名为骑兵。对方除非出动五百甲士，其中二百骑兵，才有可能全歼我们，而这样的家族在青州是有数的。再次，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我等据守营地。待彼等尝试过我李氏的弩箭后，一定会后悔来打劫我们。战争就会有伤亡，伤亡不仅需要抚恤，还会让自己变弱，会让对手有机可乘，彼等会权衡的。你们不是常说，可以一个打三个吗？别笑，李兕，说甚？你要打十个，很好！有机会一定给你试试。当一支队伍再伤亡超过三成能不退的，那一定是天下强军。青州有吗？”李彦很得意自己改进的弩，这次就带了不少。

“嘿嘿嘿……”众部曲纷纷发出猥琐的笑声，这里的人除了李信，其他人都是见过血的，连驭手都不例外。

“好了，瞧你们那副如同要去女闾的模样。言归正传，我们继续昨日的话题。”李彦对众人笑骂道。

“昨日，我们讲了袁本初不可能一次性长途运粮的原因。那么如何对长途攻击敌国的军队进行补给呢？寅初，你久在二兄身边，想必很清楚，你来说说。”李彦起了个头，让李虎来答这个送分题。

“回家主，可用船运粮。”

“如果没有河流呢？”

“沿途设立粮仓，分段运输。”

“很好，你们就要像李寅初学习，要注意观察周围的人、物、事，多想想为什么。寅初是名将胚子，将来一定能大放异彩的。”李彦大声地对众人说道。

“家主过誉了。”李彦这样的表扬让二十七岁的李虎表面拒收，心里却很想要。

李老师接着往下讲课：“今日我们引入一个新的概念，我称之为‘有效送达率’，驭手们也坐过来，你们也要学，你们中如果有人学得好，将来我李氏船队、马队的主管就有可能是你。”

“什么是有效送达率呢？……孝武皇帝动员全国之力，至少十四万役畜，发配十万罪囚运粮，另以十八万人在边塞屯田，以一年时间，集结六万人，外加义从胡骑，发动第二次征宛之战。即便这样，还要以屠城来威逼沿途各国供给粮草。大军抵达大宛后，汉军只剩三万人。攻城四十余日，大宛人才杀其国王请降。最终回到玉门关的，只有万余汉军，战马千余匹。长距离运粮有效送达率就是这么低！低得让人绝望！孙武子曰：‘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忌杆一石，当吾二十石。’诚如是也！”李老师讲了很久，口干舌燥，而部曲们还在一脸震撼中。傍边有双手捧来一碗温开水，李彦转头看去，却是一脸谄笑的驭手钟叟：“家主，水是开过的，碗也煮过。”

“不错！”李老师职业性地表扬了钟老头，接过碗，小口地试了一口，水温正合适，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得到家主的肯定，钟老头的老脸都笑成菊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