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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济水东流

魏郡李 橡树之心 4310 2020-06-06 16:33

  

建安十二年的春天来得很快,尽管小冰河时期即将来临,但仍然没有后世那么冷。刚刚进入正月,冰雪已消融,官道旁的柳树上吐露嫩绿的柳芽。羲和驾着六龙日车从天空的东南面驶过,光芒透过薄云,洒向大地。万物感受到日母的慈爱,纷纷从蛰伏中醒来。小麻雀在柳树稍欢快地歌唱,北归的燕子掠过青青的麦田,麦田里的草人在愤怒地注视着天空随意如厕的燕子。零星的冰块在滚滚东流的济水中载沉载浮,路过乘氏县时,便消亡殆尽,它们与兖州的母亲河融为一体,滋润着这片充满希望的黄土地。

乘氏县令值房里,县令蔡卞已经收到司空府关于乘氏李氏北迁,沿途各郡县予以配合的令。毕竟迁徙这么大的事就算曹司空同意了,也是要通知沿途各级官府。不然这几万人口流动,引发沿途的官员误会就不好了。县丞田芳也在县令值房里,二人对面而坐,相互长吁短叹,既喜且忧。喜的是,李半城离开了他的辖区,这乘氏地面上就大狸奴小狸奴三两只,他们想揉圆就揉圆,想揉扁就揉扁。忧的是,李氏一旦迁走,那整个乘氏县的赋税就呵呵了。

至少明面上,李氏在籍的有二千五百三十一户,田三十一万二千五百七十四亩,按照曹司空的田租户调令,李氏每年上缴粮十二万五千零二十九石六升,绢五千零六十二匹,丝绵五千零六十二斤。至于隐匿的户口和田地,县令和县丞是不会去查的,查也查不出来。不说下边的小吏,就是县尉都是李氏二房的李同的妻兄,怎么查?

当初刘元卓任山阳太守时,当今第一“酷吏”满伯宁任督邮,乘氏李氏的李朔在山阳横行,满伯宁单人匹马前去纠察。李朔立马找到满伯宁请罪,表示以后在也不敢了。此后,满伯宁在济水两岸声望飞涨。建安元年,满伯宁任许令,曹洪的亲戚、宾客犯法,满伯宁直接砍了,丝毫不给曹洪面子。事后曹操表扬了满伯宁,还给他升官。

建安八年,程仲德的族弟程实来乘氏当县令。这个傻子以为乘氏李氏是个软柿子,居然想学满伯宁,拿李氏作伐。他根本就不知道后来满伯宁的侄女成了李朔的侄媳妇,也就是李典的正妻。以两家的关系,帮满伯宁刷个声望纯属基操。结果大家都知道了,程实灰溜溜地跑回东阿,还被程仲德骂得狗血淋头。

再说了,李彦吃相还算好。你看,他家的田亩户口数量还带零数的,一看就是真实数据。连尚书令荀文若都说“李曼成、李五郎昆仲俱为诚实君子”。要是换个嚣张点的人,偌大个家族几万人口他们就敢算一户人,户调就给你二匹绢,二斤绵。

县丞试探着说道:“县尊,李二郎刚封侯,你可以庆贺的名义去劝说一二,以陈留蔡氏的面子,让李氏留下一半的人也是可以的。”

县令一听,顿时怒了,两眼瞪着县丞道:“要去你去,我陈留蔡氏经书传家,伯父蔡伯喈海内知名。李氏粗鄙无文,估计诗经里的字都认不全!我去和他说甚?”

县丞讪讪地笑道:“李氏不学无术,县尊满腹诗书,是不该去,不该去。”

蔡卞站了起来,甩袖走出值房,边走边说道:“迁走就迁走,”心里却在想:“玛德,这老货又想坑我,李氏给我个P的面子。哎,又得让家里安排换个地方了。”

看看梁子虞,建安三年任乘氏令,全赖李氏配合,政绩斐然,之后转任海西、下邳,去年上并州任刺史去了。尽管并州残破,但好歹也是一州刺史,将来三独坐也是可期的。蔡卞虽然纨绔,但也是一个有理想并且有自知之明的大汉青年,嗯,如果三十六岁还算青年的话。三公九卿不敢想,二千石的太守才是他的终极目标。他自束发读书以来,谈笑皆世族,往来无寒素。大家吟诗作赋,谈古论今,针砭时弊,俨然一副国家栋梁之才。可惜时运不济,无人赏识,去年在族叔运作下才从己吾县丞右迁乘氏令。有梁子虞做榜样,满心以为二千石可期,未曾想……哎,他蔡卞也是难啊!

李氏坞堡码头,一百余艘三百斛的船首尾相接停在岸边,五个码头上一片繁忙,李家的宾客徒附们正在装船。装好的船只就会离开码头驶向上游编队,下游的船只立马驶进码头。待到一队二十艘船完成编队后,他们就会乘着东南风逆流而上,进入黄河,从淇口入白沟顺流至馆陶。

李典带着妻儿要上船了,李彦前来送行,部曲们早已把周围隔开。

李彦蹲下来,笑着问李祯:“大郎,本来你今年就要跟着你从叔们读书的,如今却跟着你阿翁阿母去邺城,欢喜吗?”

李祯腼腆地回道:“一点也不欢喜,我想跟叔父学本领的。”说完他还偷偷看了身边的母亲一言。

李彦笑得像一只偷乐鸡的狐狸,他拍拍李祯的肩膀,道:“不用悲伤,我下个月就会去邺城,半年后,你从叔们都会去邺城,咱们以后就在邺城不回乘氏了。”

李祯苦着个脸,说道:“那……那太好了!”

李彦直起身来,对李典和满氏行礼道:“二兄、二嫂,就此别过,春风咋冷,沿途注意保暖。”

李典和妻儿还礼,说道:“此去青州,你也要保重,待青州事了,速速北上。”

“一定!”李彦认真地回答道。

李典一家进入船舱后,船只就离开了码头,编队正好齐整,朝着定陶方向而去。

济水相对长江黄河而言,那就是小水沟,自然没有什么风浪。三百斛的船只在济水航行,又因为满载,那是相当的稳。第一次出门的李祯很是兴奋,一个白天都从窗口看沿途的风光,又不敢在李典面前大呼小叫,小脸憋得通红。太阳落山前,在船上吃过晚膳后,李祯就在床上呼呼睡着了。

夫妻俩坐在船舱里,李典正在看书,满氏趁着天黑前,就着落日的阳光在缝李典父子俩的衣服。

一会后,满氏缝好了一件大氅,抬头对李典说道:“夫君,五郎是不是该定亲了?”

李典听到妻子的声音,头没有离开书本,回了个“嗯!”

满氏期待地问道:“你觉得我叔父的长女如何?”

李典皱了皱眉头,放下书,温言地对妻子说道:“是不错,但五郎的亲事,你不好插手。”

满氏有点委屈地埋怨李典,道:“伯父、伯母、大兄、大嫂他们都不在了,我作为二嫂,连五郎的亲事都不能过问吗?”

李典走近妻子面前,温柔地拉着妻子的手,说道:“五郎的亲事本该我们夫妻来操持,但如今,司空关注了他的亲事,别说你,就算大嫂还在我们家,一样插手不得。”

满氏听了李典的安抚,心里也平衡了许多,问道:“夫君可知是谁家女?”

李典迟疑了一会,不确定地说:“或许是颍川辛氏女,我也不肯定。”

满氏偎在李典怀中,有点失落,心道:“世家女啊,以后不知该如何相处!要是和大嫂一样脾性就好了。”

太阳隐入了山梁下,船舱里变得昏暗。李典对妻子说:“我们歇息吧。”李氏赧然地点了点头。

夜深了,满氏已经睡着了,可李典却依然清醒,他还在想着昨天李彦对他说的话。

“二兄,听说你从不与诸将争功,军中诸将都称你为长者。这很不好!你在军中发展,人脉很重要。但人脉好,并不是靠谁都不得罪来实现的。军中和官场一样,它的内部都是有派系的。一个对任何派系都不表示反对的人,任何一个派系都不会把他当成自己人。所以,得罪人是可以的,也是必须的。只要知道该得罪谁,该如何得罪他,得罪到什么程度。这样才能经营好你的人脉。”

“你不与诸将争功,外人就认为你无能,暮气,如同老者,他们称呼你‘长者’未必没有恶意。你不与诸将争功,确实很多人愿意与你共事,但有本事的人却不愿意在你麾下。我家的部曲总不能永远都是部曲吧,这几年我让他们轮流回来读书识字学算学,难道只是要他们当一辈子的部曲?李虎(李家部曲百长)的本事,我认为完全可以在中军担任校尉,即便是虎豹骑,也可以去争个屯长。他们出仕后难道就不是我家的人了吗?为了儿郎们,你该争还是要争。”

“军中真正有本事的人太少了,其中以张文远为最。尽管他和我家有仇,不过这个仇不能算私仇。那时候各为其主,虽然我们不会与他和解,也没必要喊打喊杀。张文远之后就是张俊乂、徐公明,你看这三人都是降将,他们不敢亲近诸将,只能依附曹公。夏侯元让用兵,我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如果张文远用兵能力为一百,那夏侯元让也就只有五。而徐公明张俊乂则有九十六七,于文则、乐文谦再少一些,也有九十四五。你呢?在张俊乂与于文则之间。至于曹氏兄弟就曹子孝能看点,也才九十出头的样子,其他的就呵呵了。”

想到这里,李典再一次被李彦的话逗笑了,心里想到:“五郎还是太过崖岸自高了,尽管他总是一副谦虚老实的模样,实际上我早就看出来,他就是经常以一种看待‘傻逼’的眼神看人。嗯,对就是这个他生造的词。”

“二兄,对有本事的人,你交好张俊乂、乐文谦就行了,其他有本事的还是保留一定距离。张俊乂是河间人,降将出身,我家将来在邺城发家,总有仰仗河北士马的。只交好一个张俊乂,曹公是不会误会的。乐文谦骁果,长于冲阵;二兄韬略,长于谋算。你二人长短相补,这也是司空常让你二人一起统军的原因。对没本事的人,咱们家都要交好。特别是要交好夏侯元让和曹子廉两家最没本事的,而且这两个假装读书人的匹夫,对你很有好感。曹子桓和我说,建安七年那次事后,要不是你有妻有子,夏侯老匹夫都想让你做他女婿了。中军那几位就算了,咱们和他们公事公办就行。夏侯元让和曹子廉虽然没本事,但是司空亲族,司空对他们很放心。他们没有作乱的动机,更没有作乱的能力。不对,其实夏侯元让在政事上也算是有本事的。文官那边我来,我以后是要当文官的,你就别和他们那些老阴逼来往了。嗯,二嫂的叔父不算文官,他就是一个披着文官皮的武将。至于得罪人,你找个机会得罪下于文则那个伪君子,最好是声势搞大点。他也敢自称司空麾下,外姓武将之首?哼哼哼。”

对于满伯宁,李典也是很佩服的,就是说不到一起去。“不过五郎和他谈得来,应该是和所有‘披着文官皮的武将’都谈得来,比如,广陵的陈元龙居然和五郎忘年交?五郎似乎很能识人……(废话,他都是一个穿越来的挂逼)”

其实李典不知道的是,李彦就认为他是一个“披着武将皮的文官”。生活的无奈,让他放下了笔,拿起了刀子去砍人。却又放不下心中的羁绊,向往着田园与诗词,整个人就过得不快乐,然后就用谦虚、稳重来伪装自己。

“哎,再过几年,祯儿长大了,天下也该平定了,到时有五郎照应着,仕途必然平顺。我也可以解甲归田,安静读书了……”李典想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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