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家的二公子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家的城堡时，林隐正在门口等着他。

他看到顾轩尘一脸不悦，身后也没有差人将晕倒的凶手背回来，于是上前问道：“失手了？”

“失手了，”顾轩尘点点头，惋惜之色溢于言表，“没把握好。”

林隐拍拍公子哥儿的肩膀，宽慰他说：“失手总是在所难免。”

顾轩尘叹一口气：“可惜，可惜我出手太急，不小心把他打死了。”

“哦！”林隐设想的“失手”可不是这个“失手”，但是深渊之戒的持戒人转念一想，或许这样才更加符合逻辑。

顾轩尘是在东部帝国宫廷进修魔法的魔法师，与法师高塔的林隐完全是两个门派，像是武侠小说中少林弟子与武当侠客之间的关系。自顾轩尘七岁学习第一个魔法以来，他的天赋如同高压水枪一般激烈地在魔法世界中挥洒。再复杂再困难的魔法，在他的手中却信手拈来，仿佛端起饭碗吃饭那般轻松容易。

顾轩尘的师父并不夸张地赞叹自己的徒弟为“一千五百年无人可出其右的天才魔法师”。名号吹得这么响亮，却鲜少有人质疑这位年仅二十四岁的贵族公子哥儿。他的天赋异禀肉眼可见，令所有站在他身边的魔法师都相形见绌。

对于他来说，失手把目标打死，确实是一个不小心就会发生的事情。

“你呢？”顾轩尘问林隐。

林隐指了指城堡深处的房间，说道：“你哥哥正在审问。”

冰霜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刺客，从他入行十几年依旧活蹦乱跳、没有变成尸体躺在冰冷的棺材里就能看得出来。刺客的五大准则，没有比他更加恪守的人了——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绝对不能透露雇主的身份。

顾轩尘的哥哥顾轩瑾与老管家谢三两个人互相轮换，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审问冰霜。各种严刑拷打都使了出来，冰霜就是不发一语。人如其名，面不改色，只从眼眸深处射出冰冷无情的瞪视，甚至两位拷问官顾轩瑾与谢三，都曾经被这骇人的眼神吓到过。

“他是条汉子。”顾轩尘开始佩服起冰霜来。

“啊。”林隐淡淡地应道，“对付硬汉，用硬的手段可不行。”

“那该怎么办，用软的？”

林隐摊开一只手，说道：“就算是世界第一的硬汉，心里总也有柔软的部分。”

“你说的没错。”顾轩瑾不知何时从门外走了进来，高声附和着林隐，“所以我把他的妻子与儿子带了过来。”

冰霜向来只用“冰霜”这个外号在道上混，目的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儿。林隐看着顾轩瑾领着冰霜的妻儿从眼前走过，口中喃喃自语：“还真不愧是顾家的大公子。”

转头一看，顾轩尘也变了脸色，于是林隐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不，我只是想到……冰霜参与刺杀索斯公爵一事，哥哥是一定会把他杀掉的。现在把他的妻子和儿子也领来了，哥哥也绝对不会放这两个回去的。”

“是这样没错。这又有什么问题吗？”

顾轩尘依旧愁眉不展，说道：“父亲和大哥总说我太仁慈心软。隐，你会杀孩子吗？”

“我想我不会。”林隐很认真地回答。

“嗯，我也觉得你下不去手。隐，杀死孩子是罪孽深重的行为。孩子……“

林隐的手指隔着长长的袖子做着掏耳朵的把式，仿佛已经听到耳朵里长茧子了。林隐一边这么做着，一边说道：“好的好的，你想做什么直接说就是，不必多费口舌来说服我。你知道我会支持你的——我是说，除非你又用屁股考虑问题了。“

“让我看着无辜的孩子死去，我于心难安。”顾轩尘说。

“这个问题倒也简单，我们也去审讯室吧。”

想要去审讯室，首先得到楼梯口。在一楼楼梯下方的地板上有一块可以活动的木板，把木板移开，一条向下的楼梯就会出现在眼前。顺着螺旋状的楼梯向下走，不一会儿就能抵达一扇厚重的铁门。铁门平时用受魔法加持的巨锁锁住，此刻是打开着的，进去就是审讯室。

虽然城堡的三楼也有一个审讯室，但那个是公开的、“文明的”一个，这个隐藏于地底的审讯室才是顾家平日里审讯犯人的常用房间。房间很大，除了各式各样的刑具之外，就只有以前曾经在此遭受过酷刑的囚犯们的干涸的血液作为图画当作房间的装饰。当林隐与顾轩尘走进去的时候，冰霜的脖子、手腕、脚踝都被冰冷厚重的铁环锁住，铁环之后连着铁链子，铁链的另一端钉在房间的高处，限制犯人的活动空间。

冰霜的妻子与儿子正与丈夫抱在一团痛哭流涕，冰霜拼命地安慰他们“没事的”，心里却自知根本不会没事。他本想放出狠话，如果你敢动我妻子儿子一根毫毛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云云。但是此情此景，毫无还手之力的他放出狠话也只会惹人嗤笑，说不定还会连累妻儿受苦。

顾轩瑾大发慈悲地给他们留足了团圆的时间，只是当顾轩尘与林隐到来时，顾家的大少爷眼中分明地出现了疑惑。

林隐他不了解，但他清楚自己的弟弟是最讨厌审讯室里的惨况。他还年轻，怜悯的情绪常常会在他的脸庞浮现。对于贵族来说，这是他最大的弱点。

顾轩尘把哥哥拉到一边，试图说服他，林隐则一个人走到冰霜一家三口的身前。

“别怪我，老朋友，”林隐其实和冰霜也算不上是朋友，只是曾经合作过一次，见识过彼此的能耐，“各为其主。”

“飞翔的林隐何时成了贵族的走狗？”冰霜愠怒地答复他。

林隐没有理会冰霜的挖苦，关于他的身份，他不必解释，也不想解释。他只说道：“我知道刺客的那些规矩，但是你也不会希望你的妻子与儿子和你一起死在这个审讯室里吧？”

“只怕是说了也只有死路一条。”冰霜倒是看得透彻。

“我可以保你不死，”林隐说道，“不过作为回报，你和你的妻儿要销声匿迹，让所有人都误以为你已经死了。直到我找到你，让你为我报恩之后。”

冰霜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信任林隐，也许他只是在套自己的话？即使他没有说谎，他又如何有能力说服顾家的大公子呢？

看到冰霜在犹豫，林隐向他亮出了自己的魔戒：“以这枚深渊之戒起誓，我绝对不会欺骗你。”

即使是硬汉也有疲倦的一刻，冰霜突然语气软了下来，无可奈何地说道：“看来我也没有别的选择。”

林隐交出一枚火焰徽记扔给冰霜，这是法师高塔的信物，每位出自高塔的法师都会拥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火焰徽记，以作为友谊的象征。

顾轩瑾与顾轩尘的谈话似乎并不顺利，兄弟两个走过来的时候，脸上明显都带着赌气的表情。

冰霜决定将自己的全部都压在林隐的信用上，刺客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不等顾轩瑾发问，主动说道：“是李亦云，是李亦云花的钱雇我，让我参与刺杀索斯公爵的计划。”

顾轩瑾的眉毛挑了起来，看看林隐：“你做了什么？就能让他开口。”

“我保证他和妻儿安然无恙。”

“你知道这不可能。”

“哥哥……”

林隐做了个手势阻止顾轩尘说话，微笑着对顾轩瑾说：“就当卖我一个人情，卖深渊的持戒人一个人情。”

“这可是个大人情啊。”顾轩瑾看着林隐，“我没想到你也是一位多愁善感的人。”

这可不仅仅是多愁善感，虽然林隐默认了顾轩瑾的说法。

顾轩瑾当然对林隐的真实目的心生怀疑，但是却也没必要怀疑他对顾家的友好，否则他可以干脆就把冰霜放跑。林隐是法师高塔的魔法师，即使是顾轩瑾也得敬让三分。

世界上刺客千千万，冰霜虽然也算得上个中翘楚，但要找到与他同等水平的也并不难。放走这一个刺客，能换来林隐的一个人情，顾轩瑾认为顾家只会赚，不会亏。

当然，顾轩瑾的判断是基于林隐作为法师高塔的持戒人，在法师高塔中有重要地位的前提下。可惜这一次他判断错了，林隐在法师高塔不仅不重要，反而饱受排挤，甚至在不久的将来将会被逐出高塔。

这些都是后话了，暂且按下不提。